”
即便是責怪的話,卻仍是溫和慈愛的語氣。
說罷,她看向宋乘,當即便吩咐道:“宋乘,再去讓張管事給公子重新煎一服藥來。”
宋乘則是擔憂地看向靠在自己身上的沈洄。
平陽侯夫人見他不動,將柳眉蹙得更緊,“宋乘?”
沈洄死死抓著宋乘的胳膊,有如看陌生人一般看著面前總是溫柔如水的母親,艱難張口:“母親還要讓我飲兄長之血為藥至何時?”
沈洄的話并未讓平陽侯夫人震驚,她只是微微一怔,爾后將緊蹙的眉心舒展開,像是早有預料般,溫和依舊,甚至平靜道:“我兒聰慧,即便無人同你說,娘也曉得你終究是會知曉的。”
“這是他活在這世上的唯一價值。”
“娘曉得這些年來你總于暗中關照于他,你若是真要為他好,便聽話地老老實實把藥都喝了,你打翻的藥愈多,他便要愈快給你放血入藥。”
“他上回來時放以入藥的血只剩最后一碗了,待會兒讓張管事將這最后一碗藥煎來,你服下之后,我便又該著人叫他來了。”
“我兒,你看你哪兒是在為他好,你這根本就不是在幫他。”
平陽侯夫人眼里只有和風般的溫柔,然而卻讓沈洄覺得自己有如置身隆冬,渾身上下唯于冰寒。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再熟悉不過的母親,這一刻只讓他覺得陌生到發冷。
“母親……”看著平靜得就像在道一件理所當然天經地義之事的母親,沈洄腦子里不斷浮現沈溯遍體鱗傷的模樣,他喉間陣痛得發麻,神情痛苦且悲涼,聲音絕望般低啞,“兄長他也是您的孩子。
”
您緣何能如此殘忍待他?
即便您是不得已而生下他,可兄長他何錯之有?
兄長他何錯之有……要受您、受父親乃至受這整個平陽侯府非人般的殘忍對待!?
“他不是我的孩子!不是!”原本平靜的平陽侯夫人忽然尖聲喊叫起來,有如全然變了個人一般,雙目赤紅,面容猙獰,歇斯底里。
是沈洄從不曾見過的模樣。
卻也是沈溯眼中“母親”一直以來的模樣。
“他是個野種孽種!他就不該生來這世上!”平陽侯夫人仿若癲狂一般,竭力嘶喊,“我應該在他生下來時就殺了他,殺了他!”
“不行,不可以,我不能殺他……”她腥紅的雙眼已然失去清明,理智全無地自言自語,“殺了他就沒人能救我兒了,他雖然骯臟該死,可他的血能救我兒,不到他流干最后一滴血的時候,絕不能讓他死了!”
“我兒!”平陽侯夫人忽又看向沈洄,癲狂般的眼里又盈上慈母的溫柔,將她整個人看起來極盡扭曲,“方才那孽種來過是不是?他可是同你說了些什麼才讓你變得這般不肯聽話乖乖喝藥?”
“他啊,一個孽種就該重新鎖回角落那間院子里!這樣一來他就不能再對我兒胡言亂語了!”
“張管事!”她說著話,忽然轉身朝屋外疾步而去,邊走邊厲聲道,“去將我的鞭子與匕首拿來!”
她要將那個孽種打死!將他的血放干!讓他再不能出現在洄兒面前!
“母親!”沈洄自床上跌下,雙手壓到碎裂于地的藥碗與勺子上,瞬間劃出血來。
他想攔下有如瘋癲了一般的母親,然而虛弱的他此刻連抬手都吃力,又如何能走得動?
“公子!”宋乘驚惶不已,當即跪下身來扶住沈洄,要將他扶起來。
誰知他竟是爬著往前去,雙眼紅得仿佛能滴出血來。
他才是害了兄長的那個罪魁禍首!
兄長總言他聰慧,究其實他才是最為愚蠢的那一人!
因為他的愚蠢,這麼些年來才會相信爹娘所言,相信他藥中所摻之血乃鹿血!
若是他沒有生來這世上,兄長便不會為他受盡苦楚與屈辱。
若這世上再沒有他,兄長便不會再自困于這京城之中,他可以去馳騁,去飛翔。
母親啊……不要再傷害兄長了,即便您不肯認他,可兄長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任您打殺的物件!
不求您善待他,但求您不要再傷害他。
宋乘明明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已然枯瘦如柴的沈洄自地上扶起,可此時此刻,他卻覺正爬行于地上的沈洄沉如磐石,竟是讓他難以攙起!
沈洄死死看著屋外平陽侯夫人的背影,縱是艱難吃力,他也一心想要爬上前去將她攔下,不給她再傷害沈溯的機會。
曲院之中,沈南推著平陽侯正來到沈洄屋外,正正好遇著瘋魔一般沖出來的妻子。
“夫人這般匆匆,是要往何處去?”看著形容猙獰扭曲的妻子,平陽侯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對于妻子的這般模樣,自將她從匪寨中救回來至今,他已經見過太多太多次。
就像他早已習慣了備受殘余于腿中毒素折磨一般,對妻子這般瘋癲的模樣,他也早習以為常,再不會驚異。
“我要去鞭殺那個孽種!”平陽侯夫人尖聲叫道,爾后抓住平陽侯的手,忽爾就變得嬌聲道,“洄兒不肯好好吃藥,都是那孽種的錯,侯爺要與我同去教訓那個孽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