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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幼局在西南,襄南侯府在東,從慈幼局到襄南侯府,不僅要橫跨大半個京城,還要穿過必經之路的州橋大街。
這條路于沈溯獨自一人行走而言本就不是件容易之事,他極少極少行于鬧市,即便不得已,他也會始終低著頭死死盯著自己腳下的路,以最快的速度于其中穿過,然而如今他不僅要穿過鬧市州橋大街,還要去往他從不曾踏足的朱門大戶齊聚的城東天波府區,這如何能不令他緊張?
更甚者是,他并非獨自一人,他的身旁還有一個非要他相陪的姜芙。
他不敢與姜芙離得太近,總是刻意地與她拉開三步之距,然而姜芙偏偏容不得他們之間的這個距離,總是行至他身旁來,離得近時,他們的胳膊總是不經意間相碰,使得沈溯整個人緊繃如弦。
他一心盼著快些行至襄南侯府,卻不知是老天爺偏與他作對,還是老天爺也有心撮合著他們二人,路上不僅遇著戲雜耍使得人群熙熙攘攘的、以免姜芙被旁人碰著撞著,他不得不將她護在自己身后或是懷里,好不容易從熙攘的人群中出來了,沈溯緊張得還沒能緩過一口氣來,姜芙竟又遇到了相識之人。
對方不知是哪戶人家的千金,自轎子里下來,熱絡地同姜芙打招呼。
沈溯下意識想躲,卻又放心不下將姜芙獨自一人留在這鬧市之中,想起上回她非要陪同他一塊兒賣花時險遭輕薄之事,他便愈發不放心,是以往后退開幾步,低著頭站到她身后佯做她的隨從。
誰知姜芙像是早有預料他會有此舉動似的,先他一步拉住他的手,緊緊抓著,不讓他有躲避的機會。
沈溯不得不停在她身側,與她比肩而立。
姜芙雖未就沈溯與對方說上些什麼,然而對方卻并非是個眼拙的,一眼便察覺了他們交疊的衣袖下抓握的雙手,先是一怔,爾后心如明鏡般笑吟吟同姜芙道:“阿芙,許久沒有小聚了,昆園近日有新曲兒,改日一同去聽聽?”
“好呀。”姜芙亦是笑盈盈的,袖下五指悄悄地插入沈溯指縫間,慢慢與其相扣。
沈溯一動不敢動,手心已然汗涔涔的。
對方在重新坐回轎子前湊到姜芙耳畔邊小聲道了句什麼,讓姜芙笑靨里滿是小得意。
待對方走了,姜芙這才轉過頭來看向自己身旁渾身繃直得好似木頭樁子般的沈溯。
許是心知自己既躲不了亦逃不開,不想讓姜芙在相識之人面前失了顏面,沈溯不敢再低著頭,哪怕心中再卑微,他仍是強迫自己抬起頭來。
是以此時姜芙瞧見的郎君,抬頭挺胸背挺腰直,器宇軒昂般的模樣。
然而他手心里涔涔的汗意卻曝露了他內心的極度緊張。
姜芙不舍地松開他的手,拿出帕子來擦去他滿手心的汗。
沈溯這才回神,猛地縮回自己的手,低下頭,面紅耳赤。
姜芙非但不在意,反是抿著笑問他:“阿溯,你猜方才秦家娘子悄悄同我說了什麼?”
沈溯訥訥地搖頭,只覺自己手心里還滿是姜芙柔荑的柔軟與溫暖,令他飛快的心跳都緩不下來。
“她說阿溯你可真英俊!”姜芙說這話時,滿目星光,嬌俏的臉上俱是得意。
她的阿溯本就值得這世上的所有夸贊!
姜芙道得歡喜又得意,沈溯卻哪里受得起,只羞愧地將頭垂得更低,“這是阿洄的衣裳。”
是阿洄的衣裳讓他看起來才是一個“人”。
“才不干衣裳的事。”姜芙最是聽不得他這般自慚形穢的話,這會兒也顧不得周身往來的路人,抬起雙手便又捧上他的臉頰,將他的頭抬起來,與她相視,笑得明艷,眼神肯定,“阿溯在我眼里,本就是這世上最英俊的郎君!”
“不許你反駁我。”姜芙說完,抓住他的衣袖,繼續往襄南侯府方向走,“繼續走啦,回去晚了的話阿嫂該擔心我了。”
待走過人來人往的街市,沈溯看著仍舊攥著他衣袖不讓他躲開的姜芙的手,袖中他的手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如此反復數回,終是在穿過一條無人的寬巷時輕輕抓上她的手。
姜芙腳步微微一頓,驚喜地抬起頭來看他。
只見他唇角緊繃,耳根通紅,不敢看她,卻是牢牢抓著她的手。
姜芙瞇眼笑得比吃了蜜餞還甜。
沈溯不識天波府區的路,擔心自己日后亦不識路,便將姜芙帶她走過的每一條街巷、路過的每一戶人家默默記于心中。
“阿溯可要把路記著了才是。”眼前襄南侯府的大門就已在前邊不遠處,姜芙往前一個大步,走到沈溯面前來,面對著他倒退著往前走,一邊盯著他看一邊故意玩笑他道,“不然以后你自己找不到來我家的路。”
誰知沈溯一本正經道:“我都記著了。”
姜芙詫異:“阿溯你才走了一遍就已經把路全記住了?”
“嗯。”沈溯點點頭。
他無甚別的長處,就記性較常人敏銳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