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罷甜漿的他才發現自己舉止粗魯,手中的碗盞放也不是,拿著亦不是,霎時尷尬得面紅耳赤。
然而于筱筱面上只見溫和笑意,不見詫異,更不見嫌惡,反是問他道:“沈郎君可還需再一碗?”
“多謝姜夫人,不、不用了。”沈溯連忙將碗盞放下,以免自己再失態。
“酥酥向來愛使小性子,怕是未少有給沈郎君添麻煩,作為阿嫂,我在此謝過沈郎君對她的包容了。”于筱筱說著,站起身來朝沈溯微微躬身,“以及為外子前些日子的無禮向沈郎君賠個不是。”
“姜夫人使不得!”沈溯驚得自圈椅里彈起身來,著急忙慌側開身的同時抬起雙手隔空虛扶于筱筱,一邊情急地解釋,“姜娘子善解人意溫柔懂禮,從不曾給我添過任何麻煩,反是一直在予我幫助,當是我要同侯府道謝才是!”
“姜殿帥雖傷了我,卻非有意為之,他僅是擔心姜娘子罷了,且殿帥也已請人為我做了醫治,如今我已無痊愈,說來還是我欠了姜殿帥的恩情,否則我背上的傷也痊愈不了這般快,我是萬萬受不得姜夫人這般賠禮的!”
“是我該向姜殿帥與姜夫人賠禮!”
沈溯說完,將雙臂拱于身前,朝于筱筱深深躬下身,言行舉止極是誠摯。
“既是如此……”于筱筱面含柔笑,“待會兒便留下來一道用晚飯吧。”
壓根沒能從方才的話題轉過神的沈溯:???
甚、甚麼?
根本沒有說話機會的沈溯只聽于筱筱又道:“我已經讓廚房那兒準備了,你若是推辭,便是心中還怨著外子。”
沈溯:“……”
他覺得他許是知曉了酥酥那總“語出驚人”的性子究竟是隨了誰人。
姜芙見沈溯木頭樁子一般遲遲沒個答應,急得直跺腳,正要跑到他身旁來催他應聲,終是聽得他磕磕巴巴道:“我就……那就、我……恭敬不如從、命。”
姜芙開心得于原地蹦了一蹦,忍不住興奮正要朝沈溯跑來,廳子外忽然傳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伴著姜蒲沉而有力的聲音:“夫人!我新練得一套拳,你來,我打與你瞧!”
原本雀躍的姜芙霎時變了臉色,愈發著急地往沈溯面前沖去。
誰知卻被于筱筱拉住,她滿臉緊張,怕極了姜蒲見著沈溯又要對他動粗,然而于筱筱只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面色平靜,示意她不必擔心。
然最慌張的卻非姜芙,而是沈溯。
僅是聽聞姜蒲的聲音,他便不禁打了個寒顫。
姜蒲仿佛他心底暗影,令他畏懼。
倒非是姜蒲的拳頭太過狠厲,而是他身為姜芙長兄的身份。
姜蒲之于沈溯,就像位高權重的老丈人之于貧窮且無能的女婿,令沈溯自慚形穢,更令他直不起腰抬不起頭。
然而想到此前他曾呵斥自己男子漢大丈夫自當抬頭挺胸的話,沈溯非但不敢躬下腰身低下頭,反是抬頭挺胸站得筆直,雙手更是緊貼著身側放好,目不斜視,就像個等著將軍來檢視的士兵一般。
姜蒲雖是于家養傷,可他如何老老實實坐得住,僅老實了幾日而已便渾身如生了虱子般難受,便總是悄悄背著于筱筱偷偷練拳,于筱筱起先還嗔怪他,后來則是由著他了。
只要他不掄刀弄槍地再傷著腿,僅是練拳而已,便隨他了。
姜蒲也不舍讓于筱筱為自己太過操心,這些日里就只一心專研拳法,刀槍棍棒一具武器俱是不動。
他今兒一整日都在后院的空地對著木樁人練拳,終是將自己這些日來鉆研出來的拳法打成了一套,興奮得滿面漲紅,連因汗濕而脫下的衣服都顧不得披上,即從后院疾步到前院來尋于筱筱,將自己的喜悅與她分享。
然當他前腳才跨進前廳門檻,臉上的興奮便瞬間僵住,繼而是一臉的冷硬與陰沉,濃眉緊蹙而起,一雙眼難以置信地死死盯著杵在自家廳子里的沈溯。
“官人又是創出了甚麼拳法?”已然站在廳子中央的于筱筱朝姜蒲迎來,淺笑著關心道,“怎的連衣服都未穿一件?”
不忘吩咐旁側的婢子道:“去替大郎君那身干凈衣裳來。”
姜蒲并未回答她的話,而是盯著沈溯問她道:“這小子怎會出現在此!?”
說著,他轉頭瞪向姜芙,自是覺得此事和她脫不了干系,正要呵斥,只聽于筱筱道:“官人莫怪酥酥,是我將沈郎君請進來的。”
姜蒲惱怒的話頓時卡在喉間。
他是時常被姜芙氣得厲聲呵斥,然而對溫柔的妻子,他卻幾乎未有高聲說過話,饒是此刻既震驚又惱怒,也未有聲聲俱厲,只是沉著聲問:“夫人這是做甚麼!?”
他的皮膚因長年于邊疆曝曬而呈銅色,身材健碩,肌肉結實,汗水順著他渾身肌肉而下,顯得他極是孔武有力,那緊握的雙拳手背上青筋暴突,仿佛隨時有朝沈溯掄來的可能。
姜芙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拳頭,以在他抬手之時就能攔住他。
雖有于筱筱讓她不必擔心的話在前,可看著姜蒲的拳頭,她還是無法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