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聽那些個大夫胡言亂語。”沈溯情急道,“阿洄你才十六,往后還有好幾十年要活的。”
誰知沈洄卻“噗嗤”輕輕笑出了聲來。
只見他微微仰起頭,并用力眨了眨眼,他深吸一口氣后重新看向沈溯,面上仍是溫和的微笑。
然而明亮的燭火下,向來聰慧又冷靜的他不僅眼圈通紅,更見有淚光在他眼眶里斛旋。
“可是兄長……”他定定看著沈溯,聲音輕輕,“我不想再活下去了。”
在沈溯驚愕之時,沈洄的雙手緩緩抬起,輕卻勞地抓住他的手腕,將他的衣袖往上推開。
回神的沈溯慌張地抓住沈洄的手。
但他傷痕累累的手腕已露了出來。
沈洄正一瞬不瞬看著他腕上的傷痕。
沈溯不敢輕易將他的手拿開,生怕傷著他,唯能將自己的衣袖給拽下來遮住手腕。
“兄長,我都知道了。”沈洄喜笑,哪怕生來這世上的每一天他都活得艱難,然他心中堅信,只要活在這世上,就總能見到春融冬雪,四季總會輪轉至溫暖的春日,再漫長的冬夜也都會迎來破曉,只要他不覺悲苦,他活在這世上就都是晴好。
就像他的兄長,明明艱難苦難,卻始終是個溫柔的人,并努力地在這世上活下去。
所以他喜笑,不讓旁人總為他這般羸弱的身子而擔憂。
他現在就在笑,是沈溯眼中他一直以來溫柔又愛笑的模樣,可他含笑的眼睛卻一片通紅,笑容里盡是苦澀的自嘲。
“兄長,若我的命是靠你長此以往這般傷害自己來維系,我寧可死。”沈洄死死抓著沈溯的手腕,卻是忽地笑得開懷,“兄長,沒了我,你便可離開京城,遠遠地離開,再也不回來,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再無人能傷害你。
”
“兄長,這是我最后能為你做的事了。”
“對不起……兄長……”
沈溯怔怔看著兩眼通紅眸中噙淚的沈洄,恍惚覺得自己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寒冬。
那時候他倒在冷冰冰的角落里,他以為他快要死了,是阿洄找到他,將他救了回來。
那時候的阿洄也像現下這般,紅著鼻子與眼圈,眼里噙著淚喚他“兄長”。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阿洄,一個面色青白得如同霜雪一般的孩子,明明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死去,卻拼了命地救他這個骯臟該死之人。
一直以來,阿洄眸中都有著明亮的光,而非現下這般,灰黯得再不見丁點光亮。
沈溯難過且心疼地看著此時已一心向死的沈洄,終是松開拽著衣袖的手,不再介意沈洄是否見著他手腕上的傷。
“阿洄,你知道的,你既是我的弟弟,也是我的先生,我從書上學到的所有東西都是你教我的,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寬慰你,更不知道如何勸你才是好。”于沈洄面前,沈溯并不掩飾自己心中苦楚與著急,“你向來聰慧,有些話我覺得你心里一直清楚的,所以我從未與你說過。”
“可如今看來,阿洄你似是從未了解過我心中所想。”
“阿洄。”沈溯也輕輕抓住沈洄的手腕,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一直以來,不是我在救你,而是你在救我。”
“若沒有你,我早就死了,十年前的那個寒冬,我本已不想活了,是阿洄你讓我決定活下來。”
“更是阿洄你教會我哪怕身處深淵,也莫忘了向上攀爬,心懷熾熱地在這世上活下去,做個溫柔的人。
”
“阿洄,你教給我的,你自己卻是忘了嗎?”
“阿洄,活下去啊。”沈溯難過卻堅定地注視著沈洄,“我們一起,努力好好活下去。”
只見沈洄本盡是灰黯的眼眸中重新亮起一抹微光,他面上再不見笑容,唯見痛楚,“可我不想再縛著兄長,我不想再傷害兄長!”
他悲傷得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聲嘶力竭般的叫喊最終也只是細微的僅能沈溯聽到的音量。
沈溯輕輕抱住瘦弱得好似隨時都會咽過氣去的沈洄,沉重卻堅定道:“那我們就想辦法活下去,阿洄,活下去,活下去!”
沈洄一怔。
他眸中微光更甚。
就像一點火星,驟然變成了火苗。
細微之光,總有化作熾焰的可能。
沈洄本是噙在眸中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他死死摟著沈溯,像個剛出聲的嬰孩似的,嚎啕大哭。
聽得沈洄的哭聲,沈溯心知他是將自己的話聽進了心里,他緊繃的心弦終是得以稍稍松緩。
“兄長,這個家的感覺……太窒息了。”沈洄靠著沈溯肩頭幽幽昏睡過去時嘴里喃喃,“我想……離開。”
他的聲音本就極輕極輕,他道完這話后便完全沒了聲息,慌得沈溯趕緊抬起手來探他的鼻息,確定沈洄只是陷入昏睡中而已,他這才舒了一口氣。
他將昏睡的沈洄輕緩小心地放回床上,并蓋好被子。
他看向眼床頭小幾上的那碗濃黑藥汁,足有片刻,只見他伸出手來將藥碗端起,顯然是要喂沈洄喝藥。
可藥碗到了沈洄嘴邊,他卻遲遲未有將藥汁喂進沈洄嘴里,反是將碗放下。
濃黑的藥汁在他眸中直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