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自信陽王府來這平陽侯府的路上,姜芙也自江掌柜口中耳聞了些許關于樓明澈的傳聞。
傳聞他一手醫術賽過神仙,能令人起死回生,可無人知曉他從何處來,更無人知曉他究竟在這世上活了多少年頭,見過他的人只知,他的容貌一如當初,數十年未變。
因而他在天下人眼中,既是醫仙,也是妖鬼。
然在姜芙眼中,他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妖鬼,而是與他們一樣,是活生生的人,不過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他有著上百年的生命以及不會衰老的容顏,正如同她死而復生一樣,奇異,卻又是真真之事。
他曾經的親人,早已不在這世上了吧,獨留他一人孤寂地活著,受著世人異樣的眼光,孤獨又痛苦吧?
就像阿溯一樣,孤獨又艱難地活著。
“嗯……嘉安是樓先生的親人。”小世子因著姜芙的問題而將樓明澈曾與他念念叨叨的話好好想過一遭,認真道,“但是嘉安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
“樓先生說,嘉安養了一只大狗狗,還說嘉安脾氣可臭可壞了,不聽話,老讓他操心。”
“嘉安又叫項珩,就是我名兒的這個美玉珩哦。”樓明澈鮮少提及他從前的事,也僅僅同小世子提過些微而已,小世子能想起來什麼便說什麼,“樓先生說,要是我不叫這個名兒,患的不是心疾的話,他才不會管我。”
說到這個,小世子就不服氣地噘噘嘴,“嘉安也有心疾。”
小世子雖然年幼,可他心思敏感又聰慧,想必是想得到樓先生之所以會醫治他,既非是因為他的身份,也非是因為他生來有疾,而是因為嘉安。
因為他與嘉安有著相同的名,亦如嘉安一般身患心疾。
姜芙感覺得出來小世子情緒的小變化,笑著摸摸他的小腦袋,“樓先生很喜歡小仙童的,我看得出來,也感覺出來。”
“那當然啦!”小家伙一聽,當即一臉驕傲地雙手叉腰,抬著下巴得意道,“我可是這天底下最聰明又最可愛的小孩兒!”
姜芙忍俊不禁,忍不住捏了他圓乎乎的小臉。
不過,“項”這個姓……
“嘉安項珩的項姓,可是‘工頁項’?”若是這個姓氏,那可是自一百二十年前項氏王室覆滅以后便自這天下間消失了的姓氏。
若是這個姓氏,那樓先生豈非確如她所想那般,這上百年來,他一直孤獨地活在這世上。
小世子又再認真地想了想,爾后點點頭,“是的,樓先生還給我寫過了嘉安的名字的。”
饒是已經有所猜想,然聽到小世子肯定的回答時,姜芙還是愣得久久難以回神。
這可是百余年的歲月了啊……
有風拂過他們頭頂上的緋桃樹,拂落了枝頭上已經不再繁盛的緋桃,落了一朵花瓣已疏落的緋桃在姜芙手背上。
生命仍舊,歲月不返。
思念是這世上最難捱的情感。
屋內的樓明澈,看著自己手術臺上昏迷不醒的沈洄,恍惚覺得自己回到了初初來到這異世的那段時日,好似如今在他眼前的不是陌生的沈洄,而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項嘉安。
那個他已將其視作自己孩子的項嘉安。
與項嘉安一家生活的那段歲月里,也是他來到這異世過得最自由最開心也最愜意的日子。
歲月如長河,遙遠的故鄉他再也回不去,只能在這異世年復一年地活下去。
這個世間,興許是真有輪回轉世的,所以才會讓他在項嘉安那臭小子死了一百五十年后的如今見到與他幾近一模一樣的小子。
就連那小子的弟弟,都生得有項嘉安的幾分影子。
是混賬老天看他可憐,所以把項嘉安一家子有給他送回來了?
呵!既是如此,那他可就受下了。
歲月太長,他早已疲憊不堪,他想“回家”了。
這個叫沈溯的小子和他的那個婆娘,會像項嘉安夫妻那般溫柔的吧。
*
今夜的夜色很濃沉,不見月色,只有幾顆星辰稀稀疏疏地掛在夜幕之上。
小世子早已倦得睡著了,他嘴上嚷著不回去,要等著阿洄,是以唯有等他睡著了,才由桃子與十五先行帶著睡著的他回了王府。
姜芙心事重重,雖也疲憊,卻如何都靜不下心來歇息,便是小憩都無法做到。
篆兒縱是心疼,也知曉自己勸不動她,只能讓姜順回府去同姜蒲與于筱筱稟告一聲,自己則是陪著姜芙一塊兒等著沈洄的消息。
平陽侯則是從始至終,坐在輪椅里,面對著沈洄的屋子,一動不動。
曲院外曾有女子癲狂一般尖銳的聲音隱隱傳來,姜芙聽得到,平陽侯也自是聽得到。
而敢在這般時候于曲院外如此喊叫的,除了平陽侯夫人,再不可能有他人。
然而姜芙始終沒有見到她來到這院子里。
她被擋在了曲院門外。
想來平陽侯是再清楚不過,若讓她進到這院子里來,只會妨礙樓明澈救治沈洄。
她是一個已經“瘋”了的母親。
而這曲院之中,自小世子離開后,便安靜得有如死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