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垂著頭,正從樓明澈身旁走過時忽聽樓明澈不悅道:“站住。”
沈溯當即停住腳,緊張得一動不敢動。
雖然樓明澈已在他這兒住了兩日,但對沈溯而言,樓明澈可是沈洄的救命恩人,他恨不能將樓明澈當成菩薩那般供起來,在樓明澈面前不僅不敢多話,夜里更是連睡下都不敢,生怕樓明澈半夜里醒來有什麼吩咐。
沈溯正要詢問樓明澈何事喚他,然他還未來得及張嘴,樓明澈則先一巴掌重重拍在他背上,力道重得毫無防備的他往前踉蹌了小半步。
“抬起頭來。”樓明澈看著沈溯寬闊的肩,蹙眉沉聲道,語氣嚴厲,令沈溯渾身一擻,連忙抬起頭來。
“以后跟我說話時,抬著頭。”樓明澈捏捏自己拳頭,一臉不悅之色,“否則,我可見你低著頭一次,就揍你一次,記住了?”
沈溯當即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記住了。”
“就你這樣兒的,也就只有那姓姜的小娘子把你當寶。”樓明澈哼了哼聲。
沈溯想著姜芙的模樣,微紅了耳根,卻沒有沉默,反是輕聲道:“我會待酥酥好的。”
樓明澈挑著眉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遭,“熬了什麼甜粥?”
沈溯道:“桂圓糯米粥。”
昨日聽得小阿珩道樓先生喜吃甜食,他這兒清貧,無可招待樓先生的,唯能熬些甜粥或是燉些甜湯。
“桂圓可是南方才有的東西。”樓明澈饒有興致,“眼下也不是產桂圓的時節。”
“去歲秋時阿洄給我的。”擔心樓明澈嫌棄,沈溯忙解釋道,“樓先生放心,桂圓皆已曬干,我保存得很好,并未有壞。”
卻見樓明澈很是迫不及待道:“走,你同我一起去吃。
”
“樓先生,我……”沈溯正要說他活計還未做完且也已吃過了時樓明澈一記不咸不淡的眼神睨過來,語氣漫不經心,“你什麼?”
不知是何故,沈溯總覺樓明澈似能看穿他心中所想,比在對他再了解不過的沈洄面前還要無所遁形,也生怕樓明澈會像方才那般突然心生不悅,沈溯繃直腰背,當即改口道:“我、我現在去將花籃挑到花房里來。”
以免剪下來的花兒被陽光曬萎了。
樓明澈挑挑眉,點點頭,就這麼停在原處看著沈溯跑著過去將花籃挑至花房里來。
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卑微了,若無人逼著他抬起頭來,他只會將頭垂得更低,最終只會將自己埋進塵泥里,任人欺凌,苦難皆受。
這孩子除了與項嘉安長得極為相像之外,與項嘉安再無任何相似之處,他又為何會在意這個再不是項嘉安的人?
“樓先生,請用。”樓明澈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坐在竹屋里的桌旁,沈溯正將一大陶碗的甜粥放到他面前來。
桂圓與糯米的味道勻在一起,甜香撲鼻。
然而卻是賣相并不如何的一碗甜粥。
沈溯生于苦難,日子清貧,對于食物,他幾無要求,唯求飽腹而已,兼之長年來他皆是一人獨居,在飯食上更是從不講究,因此他煮的飯食一直以來極為隨意,今日這甜粥,若非樓明澈,他斷不會熬煮。
不過卻是他用心熬煮的。
粥已不燙嘴,正是將將適合食用的溫度,這是沈溯早早便起來熬好,一直煨在灶臺上不教其冷掉好讓樓明澈不論何時醒來都能喝到適口的暖粥。
甜粥入口,比之聞著更為香甜,糯米熬得軟爛,桂圓肉也是入口即化,綿糯好吃。
樓明澈這百數十年間被天下人認做醫仙,所見所嘗食物天南地北、山珍海味皆有,他卻覺此刻含在嘴里的再普通不過的甜粥是他這百余年里嘗到的最是能令他滿意的味道。
便是陶碗里那溫溫蒸騰的微微白氣都比任何熱騰騰的水氣更蒸他的眼。
竟是蒸得他眼圈微微生紅。
樓明澈拿開勺子,端起碗即喝了一大口甜粥,將嘴塞滿得腮幫子都脹鼓起來。
他微紅著眼,一邊咽著嘴里的甜粥,一邊微紅著眼一瞬不瞬地看著隔著桌子坐在他對面的沈溯。
比項嘉安康健,比項嘉安懂事,不是項嘉安。
可他們除了樣貌之外卻還有一點一樣。
他們都讓他嘗到了家的味道。
他在這世上,注定了是個旅客,從前的故鄉他再回不去,于這世上,他也無家可歸,唯有項嘉安那小子還活著時,他愿意與他們一家人住在一道,項嘉安死后,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停留超過一個月。
對小世子,樓明澈心中是再清楚不過,他之所以救他,并非處于懸壺濟世的醫者仁心,不過是因為他與項嘉安一樣,名字里帶著同一個美玉“珩”,且同樣患有先天心疾,僅此而已。
他之所以會隨小世子與信陽王到梁京來,也不過是順路乘他們的車駕而已。
而今遇見幾乎同項嘉安一模一樣的沈溯以及同當初的項嘉安一般病入膏肓的沈洄,是意料之外。
又或是,緣。
沈溯見樓明澈忽然如此大口喝粥,還這般定定盯著他看,以致他又覺不自在起來,“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