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樓明澈笑著,又再喝了一大口粥。
沈溯擔心他噎著,便也忍不住緊張地盯著他瞧。
“你什麼時候成家?”樓明澈咽著甜粥,忽然問道。
沈溯一愣,一直捧著陶碗遲遲沒有松開的雙手驀地一晃,微微垂眸,頗為難堪道:“我……”
“我知道了。”樓明澈并未聽他解釋,兀自點了點頭道,“窮。”
沈溯:“……”
“正常。”樓明澈語氣隨意,“我要是有閨女,也絕不會讓她嫁給什麼都沒有的人受苦。”
沈溯羞愧得腦袋一并垂了下來。
“可你只是窮,并不是一無是處啊。”樓明澈還是漫不經心的隨意口吻,只見他一手托著腮,另一手食指點了點屋中那張簡陋的書案方向,“我看了看你在那些書上做的注解還有你寫在冊子里的那些見道,挺本事啊。”
沈溯所識遠不及沈洄,他亦從未離開過京城,他并不明白,他僅是將他自書上學來并理解得來的東西寫下來而已,緣何到了旁人眼中便成了“才”。
阿洄如是,姜殿帥如是,如今樓先生亦如是。
“我覺得吧,你要想娶你的酥酥為妻,但靠你養花賣花可不行。”樓明澈用勺子攪了攪碗里粘到一塊兒的甜粥,挑了挑眉,“不想著換個事情做做?”
“我……”沈溯骨子里的卑微讓他自然而然將頭垂得更低,然又想到樓明澈前邊說過的話,稍吸一口氣后復緩緩抬起頭,“我還未想好。”
“讓女兒家等你太久,可不妥啊。”樓明澈端起碗,用勺子舀了一大口粥放進嘴里,以致說話時有些口齒不清,“是因為你那多病弟弟,所以你才沒想過換個生活方式吧?”
沈溯震驚地看著樓明澈。
“沒人告訴過我什麼,我自己看著猜的。”但見樓明澈很是隨意地笑笑,“不過看來我是說對了,所以你才這一副震驚的反應,如何?我是不是很聰明?”
看沈溯一臉愣愣點頭的實誠模樣,樓明澈不由笑出聲來。
好似他許久沒有這般暢懷地笑過了一般,在沈溯不明所以的局促怔愣中,樓明澈笑了好一會兒才用食指抹了一把眼角,一邊道:“想做什麼便只管去,從今往后,有我在,你弟弟沈洄不會有事。”
沈溯眼眸大睜,愈發震驚地看著樓明澈,雙唇嚅了又嚅,卻遲遲都道不出話來。
“怎麼?不信我的醫術?”樓明澈一手托腮,一手端碗,將大陶碗里的最后一口甜粥喝完。
沈溯猛地搖頭,一邊著急地解釋:“不、不是!”
“那你這麼楞頭雞的反應是怎麼回事?”樓明澈明知故問。
“就、就是……樓先生與我素不相識,何故……”
“不自在了?”樓明澈神色漫不經心地打斷他的話。
沈溯先是訥訥地點點頭,爾后又將腦袋搖得似撥浪鼓般,“不是——”
“因為——”樓明澈再次打斷他的話,笑吟吟的,“我喜歡你啊。”
勝過朋友之間情誼的喜歡。
若至親之間才有的喜歡。
沈溯目瞪口呆,還有些面紅耳赤。
他、他如何配……
“可別問我為什麼,這人和人之間感情的東西,誰又能說得準,是不是?”樓明澈托腮笑看著沈溯,看著這個年僅十九、面上還留著少年青稚之色、于他眼中不過是個孩子的兒郎,向來吊兒郎當的笑容里揉進幾分難得的溫柔,“不過我可也不是白白幫你照看你弟弟的。
”
沈溯自是聽得明白樓明澈這是要談條件了,兼心系沈洄,當即著著急急地站起身來,正要說話,只聽樓明澈又道:“你先把你的那碗粥喝完了再和我說話。”
這孩子,是不是總這樣委屈自己?
沈溯不得不聽話地端起陶碗來大口大口地喝凈碗里的甜粥。
“小子,待你日后成家了,收留我如何?”樓明澈盯著他,在沈溯正將最后一口甜粥下咽時忽然慢悠悠道。
驚得沈溯險些嗆著自己。
他瞠目結舌地看著似在同他玩笑的樓明澈,無法置信,以致甚麼話都道不出來。
“我。”卻見樓明澈只是勾唇笑笑,抬手指指自己,不疾不徐道,“在這兒活了一百六十八年了,多少人稱我為醫仙,又有多少人畏我是個怪物,我找不到回故鄉的路,如今就算找得到,我也回不去了,太久太久了,如今即便能回去,故鄉也早已沒有故人。”
“我不是什麼醫仙下凡,我不過是個無家可歸也無處可去的孤旅人。”
可旅人在旅途上久了,也會覺得疲倦。
他以為他早已習慣了漂泊,卻不想他還是會覺得累。
還是會思家。
他在這異世百數十年里,只有項嘉安還活著的時候他才有家。
眼前這孩子只是皮相與項嘉安那小子生得相像而已,他并不是項嘉安。
可他,還是想留下。
他終究還是累了,想家了。
“我在這兒沒有家,也成不了家,就想著蹭蹭你的家住住。”明明是心底最深的疤痕,樓明澈卻無所謂似的在沈溯面前揭開,“不過若是你害怕我這怪物,也可以——”
“樓先生!”沈溯忽然急急喚了樓明澈一聲。
他聲音頗高,帶著略略情急而引起的顫抖。
樓明澈挑眉,含笑看他。
只見習慣了彎腰低頭的沈溯此時將背挺得筆直,頭也直直抬著,直視著樓明澈,本是緊繃的唇線忽地松開,緊擰的眉心也于此刻舒開,急切的神色忽化作一記憨實又誠摯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