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面前的石桌上卻放置著一只酒壇,三只酒碗。
他好似絲毫未有察覺旁人行于這花庭間正朝他所在的八角亭所去,既未抬眸更未抬頭,只專心地用一把匕首削著酒壇上的封泥,便是小世子喚他,他都無動于衷。
小世子噘了噘嘴,正要朝八角亭跑去,本是為他與沈溯領路、此刻已站到一旁的桃子忙將他拉住,小世子當即將嘴噘得老高,正要讓桃子放手,只見沈溯低頭與他道:“阿珩,多謝你陪我走到這兒,剩下的路,我自行過去便好。”
桃子之所以攔住小阿珩,必是王爺要單獨見他,他自是不能再讓阿珩同行。
他自己,可以的。
從今往后,他興許會遇到無數從前不曾遇到過的人與事,他必須學會抬頭挺胸前行,再前行。
小世子是個聰慧的孩子,雖然年幼,可他也知曉,他的爹爹不會無緣無故差十五將沈溯接來,眼下這般,必是有事。
如是想,小世子便不再執拗,而是拉拉沈溯的衣袖再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低下頭來,他有話同他說。
沈溯彎下腰,小家伙當即湊上他的耳,小聲道:“阿溯,我爹爹可厲害可厲害了!他要是真收你當學生,你可不能笨笨的拒絕哦!”
“阿溯你還要娶酥酥回家的呢!你得變得威風八面的才行哦!”
“好啦!你去見我爹爹吧!我到前邊我們經過的廳子里去等你。”
小世子說完,還一臉認真地拿小手拍拍沈溯的臉,這才像老父親一般不放心地隨桃子離開。
沈溯自又是被他逗得哭笑不得。
他徐徐轉過身,重新面向著八角亭的方向,爾后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來,抬腳朝亭子里仍未抬起頭來的信陽王走去。
然就在他邁出的腳步還未能落地之時,忽然一陣凌厲如刀的風自他身側驟襲而來,如平地而起,令人猝不及防。
沈溯當即神色一凜。
是掌風。
是姜蒲!
他出現之處本就與沈溯相距極近,他招式迅猛,掌風烈烈,沈溯此刻想要安然無恙避開其攻勢已來不及,唯有正面接招!
而沈溯根本來不及思考,他常年慣于鍛煉的身子已先做出反應來!
只見他將身子向后彎折至整個上半身與地面平行,原地避開姜蒲攻擊的同時竟是抬手擒住其手腕!不僅抵擋住了他的攻勢,更是借著這一擒奪步于他跟前,并出掌回擊,迫使姜蒲不得不往后倒退兩步以減輕他掌風間的威力!
沈溯竟是在此千鈞一發的瞬息之間改守為攻!
八角亭中本是在擺弄那一壇子酒的信陽王此時緩緩抬起了頭來,那雙向來看人極為精準的眼此刻如鷹般銳利,看著沈溯。
看他迎著姜蒲的攻勢,見招拆招,以勢制勢,明明前一刻是個連抬起頭來都緊張得不得了的年輕郎君,這一刻卻似一個冷靜且睿智的身經百戰的將軍。
姜蒲最擅的武器乃是槍,赤手時最擅的則是拳而非掌,這是信陽王再清楚不過的。
至于沈溯,迄今為止,他唯一交過手的,即是姜蒲,遇姜蒲之前,他從未握過武器,亦未打過拳掌,信陽王看得出來,他之所以能夠與姜蒲接連過招,皆是在與其交手的瞬息間拆解對方招式,同時將自己所學以相制,或防或攻,以變應變。
非奇才所不能。
饒是姜蒲此時用的是掌,能與其交手數十招仍不見落下風的,已是極為難得。
更何況,眼前人,不過才是個還不及弱冠之年的十九歲少年郎而已。
整個花庭的草木仿佛都在嘶鳴,拳風裹挾著掌風,有如山風過境,烈得近乎灼人皮膚,甚至割人耳目!
然而在一陣甚過一陣的烈風中,其勢又戛然止于八角亭中。
本是搖晃不止的草木也于這剎那之間安靜了下來。
沈溯與姜蒲雙雙停在亭中的石桌旁,那正相抵著的手腕則正正停在信陽王面前,只差不足半尺之距便擊到他上!
然信陽王非但面不改色,反還淡然自若地托起面前酒壇,朝酒碗里斟酒。
姜蒲則是一副神采飛揚的盡興模樣,喘著粗氣,看著沈溯的眼神里比前幾日與其過招時眼里的欣賞更甚。
沈溯亦覺自己在與姜蒲過招時身心是從未有過的暢快,此般胸口不斷起伏地喘著粗氣時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愉悅的神色來,少頃才察覺過來自己與姜蒲竟是打著打著就打到了信陽王跟前來,這會兒還險些打到其臉上,驚得他當即收回手,并一連往后退開,低下頭去。
“小、小民沈溯,見過王爺。”沈溯緊張得以致磕巴,手心里全是汗。
方才冷靜睿智的郎君似已不見,如今在他們面前的,就是一個拘謹又局促的年輕小郎君。
沈溯未聞信陽王的聲音,只聞酒水注入酒碗的聲音。
安靜之中,不敢抬頭的沈溯只覺自己仿若能聽到自己緊張的心跳聲。
忽爾,一只已滿了酒的酒碗被推至他面前的石桌邊沿上來,沈溯這才聽得信陽王道:“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