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他的右腳已經很難用力了,韓越畢竟在部隊里摸爬滾打了十幾年,擁有豐富的受傷經驗。他連看一眼都不需要,只憑感覺就能斷定自己的右邊小腿骨頭裂了,如果情況壞一點的話,可能骨刺突出扎破了皮膚,血液凝固在皮膚上,有種干澀膩歪的感覺。
如果有個人搭把手的話……
韓越幾乎立刻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眼下唯一能搭把手的就是楚慈,然而他可能更希望自己就此……留在這里吧。
或者殘疾了,或者廢了,或者一輩子起不來了,也總比生龍活虎的繼續活下去欺負他好。
楚慈費力的鉆出車廂,站在山坡上休息了一下,慢慢走過來,低頭看著韓越。
他的樣子雖然有點狼狽,但是比起韓越卻好多了。頭發稍微有點凌亂,臉色稍微有點蒼白,身上衣服刮破了幾塊,胳膊上蹭了一道血口,但是不深,血已經止住了。
他的身影背對著光,面對著韓越。這個樣子讓韓越無法看清他的臉,即使竭力瞇起眼睛,也只能看見他平淡不驚,仿佛永遠沒什麼情緒的目光。
他這個樣子真是讓韓越喜歡極了。在任何情況下他都那樣的冷靜,情緒自控力極強,頭腦理智而慎密,就算在最落魄的情況下都保留著特有的優雅和平靜。他跟韓越從小到大所接觸的那些人是那樣不同,跟權力、地位、財富和名望等等讓人瘋狂的東西沒有半點沾染。他的生活舒適清淡,永遠生不起一點波瀾;他對每一個人都從容且守禮,冷淡而又溫柔。
他就像生活在另一個韓越所不能觸及的世界里,那個世界閑適平靜,沒有一點爭斗和硝煙,每一個角落都干干凈凈,舒舒服服,讓人忍不住的想沉溺。
就像一片翡翠般的湖,就算明知道掉進去會被水淹沒,卻還是讓韓越控制不住的想跳進去。
“……龍紀威他們可能還會派人來這里的。”韓越收回目光,低聲道:“你走吧。”
楚慈一言不發,卻也沒有動,似乎在遲疑。
“他們把公路封鎖了,你大概走一兩個小時,就能從岔路上看到一個加油站。”
“……”
“如果你曾經對我有過哪怕半分意思,就在脫身后,往我家打個電話,跟他們說我在這里,腿受傷了。”韓越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苦笑一聲,低聲道:“不過我估計你不會,你出去后肯定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甚至干脆把我遺忘在這里……你恨不得我干脆去死吧。”
楚慈沉默著,不置可否。
韓越那微弱的希望在這沉默中被一點一滴磋磨殆盡,就如同傷口被暴露在空氣中,血液慢慢流干,肌肉緩緩腐敗,一分一秒熬過的時間就仿佛剔骨尖刀,把他血肉和骨髓都一片片凌遲敲斷。
那痛苦來得如此劇烈,甚至比在公路上承受高能粒子流沖擊的痛苦還要猛烈千萬倍,比連人帶車翻下山崖的瞬間還要恐懼千萬倍,比束手無策等待死亡的感覺,還要讓人絕望千萬倍。
韓越臉上半點血色都沒有,整個人幾乎都灰敗了,半晌才點點頭,聲音沙啞的說:“我知道了。你出去以后去查一下我留在保險柜里的信封,里邊有我的……信和幾張卡。
卡是給你的,信封你拿去交給律師。我以后的大部分財產都給你,那套房子當時寫的也是你名字……”
他很響的抽了口氣,勉強笑了一下:“這幾個月一直在看醫生,聊起跟你在一起的日子,還有我們以前的事情。我以前確實對你不好,如果以后有機會我一定會彌補的。如果以后沒機會……你就忘了吧。”
風穿過山谷,樹叢搖曳著發出潮水般的聲音。韓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楚慈,目光奇異的平靜。他看了很久很久,才慢慢閉上眼睛,說:“你走吧。”
他聽見衣物摩擦的聲音,聽見腳步聲落在泥地上,然后慢慢的,一步步走遠了。若是在平時,那細微的聲響可能不注意就根本聽不見,然而在此時混合在呼嘯的風中,竟然清晰得讓人耳膜發痛。
因為楚慈走了。
韓越緊緊閉著眼睛,仰起頭。
他從生下來為止就從沒感覺到這樣刺骨的劇痛,就像用刀子捅穿心臟,連死亡都比不上。
“——一輩子太長,有很多未知的事情再前方等你,你以為白頭到老只是區區幾十年的歲月,實際上那比永恒還要難以企及。”
“但愿你真的知道珍惜,但愿你有一天,不要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韓越把臉深深的埋在掌心里,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連求生的力氣,都完完全全的泯滅了。
“你能不能稍微坐過去一下?”楚慈的聲音突然毫無預兆的響起,“還有,把腿挪開。”
韓越全身一震,猛的抬頭望去,只見楚慈手里拿著一塊石頭,站在那里冷冷的看著他。
“你……你不是……”
楚慈一句話都懶得多說,把韓越那邊凸了的車門用力往外一推,俯□去觀察了一下韓越右腿被卡住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