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慈把門反鎖了,一動不動的靠在水池邊上。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雙手在微微的顫抖,心跳得那樣快,仿佛每一下都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似的。他劇烈的心跳仿佛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以至于他很難站直,不得不依靠在水池邊才能勉強不蹲下去。
韓司令中氣十足的聲音隱約透過緊閉的門,仿佛十分生氣的樣子:“這兩年你還嫌鬧得不夠嗎?……非要鬧出人命來才甘心是不是!……”
韓越仿佛又說了什麼,因為情緒太過激動,連聲音都變了調,聽不清他到底說的是什麼。
楚慈把手伸到水流底下,就這麼一動不動的站著,連飛濺的水星沾上他的襯衣都恍然不覺。
透過水流可以看見他掌心上有一道淺淺的劃痕,本來就不深,這幾天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如果不仔細看的話很難分辨出來。那是在切割肌肉的時候,人骨渣子劃破掌心留下的痕跡。
當年他那個正直清廉的父親教他玩刀子的時候,大概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的孩子會用這把刀子去殺人,而且足足分尸分了九十多塊。他父親是那樣正直到幾乎死板的人,滿腦子都是國家和集體,連公家一個小計算器都不敢摸回家來自己用,真正是完全忽略了小家,只想著大家。
他那樣的腦子,大概想象不到這世界上還有諸如此類的丑陋和罪惡的吧。
楚慈緊緊握起雙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肉里,卻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他全身都在發抖,身體漸漸從水池邊滑下去,蹲坐在冰涼的地面上,把臉埋進膝蓋里,緊緊的抱住頭。
韓強還活著的時候,他以為韓強就是仇恨的終結,韓強死了以后,他才發現他其實還深深痛恨著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很多冤孽和仇恨在一開始就不會發生,很多人都不會死,他們應該還好好的活著享受人生。
在來韓家以前,他本來以為自己會這樣一步步走向死亡,就像老師和她的孩子在瞬間死去那樣,就像侯宏昌在驚駭中死去那樣,就像韓強在流了一地的血,驚恐絕望之后慢慢痛苦而死那樣。
但是在見到韓老司令的時候,他才突然發現自己是那樣天真。仇恨永遠都不會有終結的時候,一旦仇恨的種子被種植到心臟深處,它就一定會抽枝發芽,長成一棵畸形的植物,最終牢牢縛住他的靈魂,讓他一生一世都不得解脫。
韓強不是終結,他自己也不是。
當他看到韓老司令的時候,有那麼一剎那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雙手。那痛恨強烈得讓人心驚,讓他恨不得撲上去掐死生出了韓強那種兒子的韓老司令,恨不得喝他的血噬他的肉,讓整個韓家都嘗嘗失去父親,失去親人,失去頂梁柱的痛苦。
楚慈用顫抖的手捂住臉,感覺到冰涼的水珠貼在皮膚上,很久才把那駭人的熱度稍微降下去一點。
不能這樣做,千萬不能這樣做……他一遍遍的在心里告訴自己。
韓強死了,一切都應該結束了。跨過國家和法律的邊界用自己的手奪取別人的性命,這本來就是要遭報應的事情。如果在此之外還傷及無辜的話,那豈不是淪落成侯宏昌、韓強那樣的人渣了嗎?
但是就算一遍遍警告自己不能動手,心里還仍然有一個充滿仇恨的聲音,始終小聲的勸誘著:為什麼不能呢?不是已經殺了好幾個人了嗎?再來一個又有什麼關系呢?
子不教父之過,養出那種兒子來,當父親的又能好到哪里?
如果不是他的面子,韓強怎麼會逃脫法律的制裁?如果不是這樣的家族背景,韓家兄弟怎麼能高高凌駕于法律之上?
明明一切源頭都在他身上,明明一切不幸都源自于他……
兩個不同的聲音在腦海里爭辯著,耳朵里嗡嗡直響,頭上劇痛得就好像要炸開一樣。
楚慈猛的站起來,鞠了一捧水往臉上一撲。冰涼沁入皮膚,剎那間楚慈打了個冷戰,思維漸漸清醒起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及早離開韓家,離開北京,遠遠躲到一個讓人找不到的偏僻城市,就算是死也死得悄無聲息。那才是他應該走下去的道路。
衛生間的門被咚咚敲了兩下,韓越疲憊的聲音在外邊響起:“楚慈?”
楚慈動作一頓,慢慢答了聲是。
水流的聲音嘩嘩的,剎那間淹沒了整個狹小的空間。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再次響起韓越的聲音:“……你出來吧,我先送你回去。”
楚慈關了水龍頭,打開衛生間的門。韓越站在門口,僅僅一會兒工夫就像是憔悴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哭過,眼底還紅紅的,看上去有些可怕,又有些可憐。
楚慈問:“你想好了嗎?”
“……你真要分手?”
“嗯。”
“……不改主意了?”
“不改了。”
韓越站在那里,低著頭,突然苦笑一聲:“我早該想到你會跟老爺子這麼說,這幾天你一直不對勁,我還以為我做錯什麼了呢弄得你心情不好……跟我這兩年以來,難道你一點開心的事情都沒有嗎?我就這麼壞,讓你連再忍一天都受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