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沙啞地呼出一口氣,韓越從大床另一側探過頭,小心翼翼親了親他的眼。
“疼麼?”
“……”楚慈搖搖頭。
“什麼感覺?”
坦白地說其實是很爽的,生理反應就是這麼直觀騙不了人。但開口那一瞬間楚慈突然又有種奇異的混亂感,他回頭望著韓越,這個男人胳膊肘撐在床單上,眉眼深邃,筋骨突出,俯視的姿勢顯得非常有壓迫感。
“…還行,”楚慈慢慢道。
片刻后他又閉上眼睛,低聲道:“有點奇怪……”
韓越沒再問什麼,只低下頭親密地蹭了蹭他的脖頸。
從那天過后,每當楚慈沒事干呆在那里的時候,腦海中就經常不自覺地冒出一個問題。
他到底算直男嗎?
其實現在這麼問已經晚了,不僅晚還很矯情,因此每當這個想法冒出頭時,他都會自覺地把疑問掐滅在搖籃中。
然而人的心理是很微妙的,越不愿想起的事情就越容易出現在潛意識里。某天深夜楚慈從夢中驚醒想喝點水的時候,身側韓越迷迷糊糊問:“怎麼了?”他自然地答了句沒什麼,緊接著把韓越搭上來的手輕輕抬起來塞進被子里,那個疑問突然再一次浮現在腦海中。
一一自己到底是不是直男?
他可以想當然地回答說是,然而仔細想想,卻沒有任何論據能證明這一點。他沒有對任何一個異性動過心,從少年時期懵懂初開起,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念書;后來考到北京上大學,每天想的就是做實驗拿獎學金,滿北京城跑家教,能攢一分錢攢一分錢,爭取早點工作穩定下來,好把養母跟弟弟接到大城市里來享福。
現在想想那個時侯他真是心止如水波瀾不驚,兩只眼睛只看得見目標,其余任何事都進不到眼里。他不去社團,不上學生會,自我感覺在班里的存在感也相當薄弱;任何集體活動一概推辭不參加,到大二時班里的同學都沒認全。
唯一跟所謂同性戀有所交集的,是本科快畢業那年,隔壁系有男生跑到男生宿舍樓下跟同學點蠟燭告白,當天就上了校內論壇頭版頭條。
這事傳得沸沸揚揚,有個哥們還問楚慈怎麼看,當時楚慈想了想,實話實說:“有點惡心,想象不出來。”
那人聞言懨懨地就走了,從此再也沒來找過楚慈出去吃飯。
楚慈其實有點可惜,因為那男生是大學時期很少幾個總是跑來約他,邀他參加集體活動,盡管履遭拒絕卻始終沒放棄過的人之一。后來想想那人應該是個平權主義者,楚慈還動過一丁點兒去找他道歉的念頭,但緊接著大四校內招聘、保研名額被搶,幾件大事一起過來,他就沒精力再想這有的沒的了。
現在想來,之前種種蒼白平淡的人際關系都完全沒在他靈魂中留下任何痕跡,他人生中所有身體和感情的觸動,都來自于韓越。
所有只應該和異性發生的親密接觸,所有直入心底復雜難言的情感激蕩,都來源于一個男人。
那麼,難道他本來就是同性戀,只是恰巧遇見韓越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如果沒有韓越的話,他現在是不是也照樣會跟男人生活在一起?
雖然楚慈知道這種假設毫無意義,還很浪費時間,但類似的疑問還是時不時就冒出來一下,如同小石子在湖面上蕩起一圈圈漣漪。
他隱約覺得,自己多年來從沒懷疑過的,隨波逐流理所當然的自我認識,發生了微妙又顛覆性的動搖。
不過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耽誤太多精力,因為在職博士入學復試很快就開始了。
韓越怕楚慈再一次發生保研名額被人走后門頂掉的悲劇,就想幫他疏通疏通,打打關系,但隨即發現楚慈自己的業內人脈就夠用。他研究生導師是大牛,到現在還記得他,幫他推薦了一個更牛逼的博導,看了楚慈的履歷和論文很感興趣,已經回復郵件說會進一步仔細考慮他的申請,希望按時參加復試。
楚慈還挺高興的,晚上吃飯前罕見地倒了小半杯紅酒。
復試那天倒春寒,一大清早天就陰,出門前還下起了雨。都說春雨貴如油,倒春寒的雨卻跟冰渣子似的,出門前韓越在楚慈身上披披掛掛,又往他脖子上密密纏了兩圈圍巾、確定整個人都包得密不透風之后才滿意道:“差不多了,考完試等我去接你回家吃飯。”
楚慈雙手扒拉半天,才從一堆羊毛和厚布中扒出自己的下半張臉,冷冷道:“你這個……”
“什麼?”
兩人對視片刻,韓越莫名其妙出門開車去了,楚慈在身后小聲不滿道:“……韓老二。”
楚工就像個球一樣滾進韓老二的車里,費勁巴拉才系上安全帶,暖氣一開整個人都暈乎了。幸好今天路不算堵,好不容易挨到考場,楚慈長出一口氣心說終于解放了,誰料臨下車前韓越攔住他,特別緊張地把他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圍巾塞好衣領扣好,然后變戲法一樣從后座拽出一只粉紅毛絨耳罩:“今天冷,你把這個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