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夢半醒的狀態持續了不知道幾分鐘還是幾個小時,他終于微微睜開眼睛,渙散的目光投向虛空。
周圍一片雪白。被褥、墻壁、天花板,觸目所及白茫茫一片,空氣中漂浮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他恍惚了很久,終于意識到自己沒有死。
他被救活了。
楚慈微微扭頭,就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卻幾乎用上了全身所有的力氣才勉強做到。
只見病床邊有一把寬大的扶手椅,韓越就這麼和衣靠在上面,閉著眼睛睡熟了,隨著呼吸發出輕微的鼾聲。他線條堅硬的側臉那麼憔悴,下巴上滿是胡渣,眼底有著明顯的青黑。
楚慈就這麼一動不動地望著,仔細打量他,似乎從沒見過這個男人一樣。
韓越的五官輪廓非常立體深刻,眼窩微陷,鼻梁高挺,膚色帶著常年在青海風吹日曬留下的痕跡;他的發質很硬,大概幾天沒梳洗了,幾撮頭發不貼服地立了起來,看上去更有種桀驁的感覺。
那麼挺拔強壯的身材蜷縮在椅子里,應該不是什麼舒服的姿勢,但他竟然就這麼歪著頭睡著了,衣領下露出一段結實的脖頸,胳膊肘撐在扶手上,寬厚的肩膀肌肉線條格外明顯。
……其實他長得很帥,對異性的吸引力應該相當大吧,楚慈想。
如果沒有遇見我,現在他過的,又會是怎樣的生活呢?
楚慈輕輕出了口氣,沒有作聲,想再讓韓越多睡一會兒。然而下一秒突然椅子上的韓越猛一哆嗦,驟然驚醒,失聲道:“楚——”
四目猝然相對,韓越急促喘氣,眼底還殘存著困獸般的驚惶。
病床上楚慈緩緩露出一絲笑容,盡管他疲憊到連勾一勾嘴角都做不到,但那蒼白的笑意,卻清晰浮現在了明亮的眼底。
“……”韓越死死盯著他,半晌終于伸出手。
楚慈搭在床沿上的手抬不起來,只勉強翻過手心,緊接著被韓越十指相扣,牢牢地拉住了。
“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你走遠了……”
病房里靜寂無聲,只有韓越低啞的聲音如破冰般滲出,戰栗著消散在空氣里。
楚慈拉著他的手緊了緊,疲倦地笑著搖了搖頭,意思是我沒有走。
韓越抖的頻率終于漸漸平靜下來,就著掌心相貼的姿勢起身坐到病床邊,把頭深深埋進楚慈的頸側。他火熱的呼吸將冰涼的皮膚都熏染出一片暖意,心跳隔著彼此的胸,漸漸地融合在一起。
就這麼過了很久很久,韓越才終于低沉嘶啞問出了第二句話:
“誰干的?”
楚慈開始沒有回答,足足過了半晌才張了張口:
“……沒……”
韓越把耳朵貼在他嘴邊。楚慈已經好幾天沒開口說話了,聲音非常含糊難以辨認,集中耳力才能聽清他慢慢說的是:“……沒看見,是……搶包的……”
搶包的。
韓越猝然起身,甚至沒再給他說話的機會,站在病床邊居高臨下道:“——你以為我不會自已去查嗎?”
楚慈神情有些急促,似乎想說什麼,但韓越緊接著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那個動作簡潔有力,隨即韓越把食指貼在唇上吻了吻,又在楚慈冰涼的唇上一按,轉身大步走出了病房。
楚慈腹部被刺兩刀,但僥幸之處在于第一刀很淺,第二刀雖深卻避開了重要內臟。
醫生說第一刀再深入一寸,或第二刀再偏移一寸,現在的結果都有可能大不相同。
還有至關重要的一點是搶救及時,那些趕來救他的人是面館里的,聽到搶包才沖出來幫忙抓賊,卻救了他一條命。
恐怕連兇手自己都沒想到會有人追上來,慌亂之下匆匆逃走,這才救了楚慈一條命。事后韓越攜厚禮登門去重謝面館老板一家,請他們幫忙尋找那天追兇的食客,然而除了幾個熟客老板認識之外,其他的客人卻是怎麼也找不到了。
面館老板聽說人救活了挺激動的,開始推辭并不想要謝禮,但架不住韓越一而再再而三地登門懇求,最終還是很不好意思地接受了。后來老板帶自己家包的粽子和烙的蔥油餅去醫院看望楚慈,韓越以為他不會喜歡吃這些東西,但楚慈當時就打開粽子吃了大半個,看上去似乎還有一點開心。
楚慈住院這段時間韓越再也沒提起兇手的事,他幾乎每天下班后都來醫院里陪著,給楚慈念書聽,給他喂飯吃,甚至給他擦洗身體,毫無避諱。有一次韓越幫他洗頭吹頭發,楚慈坐在病床邊,望著病房窗臺邊水瓶里養的一枝桃花,突然若有所思道:“是不是我最狼狽的樣子你都見過了?”
韓越舉著吹風機,在暖風中用手指梳理他的頭發,說:“難道不是我最狼狽的樣子你都見過了麼。”
“你哪有?”
韓越笑了笑,沒說話。
他最狼狽、最難堪的模樣,最卑微又瘋狂的模樣,像乞丐般跪在地上乞求任何一點點愛,又像魔鬼般恨不得化出利爪將他片片撕碎吞咽下肚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