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面這才有人點頭稱是,應和聲漸漸連成一片。
楚慈沉默地站在門邊,眼神微動,向席上掃了一眼。基本所有人的神態都算正常,只個別有點急切,大概怕表態晚了真被懷疑上;但高家那個年輕人卻僵硬地繃在那,仔細看的話牙關咬得極其緊,甚至連大陽穴都有些微微凸出。
“楚慈,”韓越回頭對他伸出手,“過來。”
楚慈走上前,韓越就這麼拉著他的手指向眾人,道:“那天搶你包的那個孫子,今天應該就坐在這里。你仔細認,慢慢來,別搞錯了人,但也別放過了真兇。”
楚慈的目光從這些人臉上一一掃過。
那些表情迥異、各不相同的面孔,恍惚間都化作了同樣模糊的符號,從視線中漸漸遠去,甚至讓他再也想不起當初第一次面對這些人時的心境。
所有人,也許連韓越都以為,他心中只有單純又強烈的憎恨。
只有他自己知道,更多的其實是恐懼。
他是個普通人,當然害怕強權,害怕不公,害怕自己如螻蟻般被輕易碾碎,像泡沫般無聲無息消失在深夜的街角——最初他在調查養母死亡的內幕時,看到那一個個背景深厚權勢驚天的姓氏,第一感覺到的都不是憤怒,而是膽寒。
他怕過韓越,怕自己被這個瘋子活活搞死,無數次他深夜夢醒,都要用盡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勉強克制住伸手把枕邊這個男人掐死的沖動。
他還怕過自己,在越過法律血腥復仇的快感中喪失自我,理智崩潰精神垮塌,最終扭曲成自己最厭惡的,最恐懼的,最不想成為的惡魔。
那隱秘的畏懼一直深深根植在他心底,如影隨形,揮之不去。然而今天當他看到眼前這一張張面孔時,沸騰不息的憎恨和冰冷森寒的恐懼卻突然平息下去,猶如烈焰驟然化作炭灰中零散的火星。
一種難以言喻的踏實和平靜,從靈魂深處漸漸浮起。
那感覺來自于他堅實的后背。
——那是韓越站立的方向。
楚慈閉上眼睛吸了口氣。幾秒鐘后他睜開眼,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上前,站定在桌邊,拿起一只空杯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酒。
“十多年前我上京念書,我媽跟我說,皇城根上天子腳下,數不清的達官貴人,叫我小心別惹事,帝都街上遛的一只狗我們都未必賠得起。寒門小戶不求飛黃騰達,平平安安一家人在一起,就比什麼都強。”
“只可惜后來,時也命也,我與各位的恩怨就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不僅絕對解不開,也沒必要解開了。”
楚慈這話一出,下面氣氛就發生了輕微聳動,眾人臉色都變得不太好看。
他卻視若無睹,將斟滿了酒的杯子往桌面上輕輕一跺。
“昔日死在我手里的人,基本都是一刀斃命,而我那天被刺的是兩刀,照理說絕對不該有活命之理。今天能站在這里純粹是偶然。所以說,不管前頭誰欠的恩怨血債比較多,到我這里應該都還完了。”
“不過我也知道,這一次僥幸沒死,并不代表就永遠能僥幸不死;在座各位也都是有頭有臉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想必整天活在被人盯住的陰影中,那滋味也不會太好受。
”
“所以今天請各位來,也是為了做個決斷。”
楚慈舉起酒杯,向周圍晃了一圈:
“從今以后,你我兩方恩怨斷絕,互不相欠。”
“逝者已矣,我不會去追究與此沒有直接關系的人,相應你們也永遠別再來找我的麻煩。同意這一點的,這杯酒喝了,以后見面就是路人;否則未來某天橫尸街頭,切記是各位先招惹的我。”
下面人人目光微悚,侯彤第一個忍不住怒問:“別他媽說大話,要是你先被做掉了呢?”
楚慈不答言,轉過頭。
韓越正站在身后,深深地凝視著他。
“——那韓越一定會為我復仇。”
楚慈回身將酒一飲而盡,眾目睽睽之下,隨手把杯子砸碎在了桌面上。
半小時后,酒店停車場。
楚慈推開門,快步走下臺階,一個高大挺拔的背影正站在車門邊抽煙,火星在昏暗處明明滅滅。
“都喝了?”韓越轉過身問。
“嗯。”
韓越點點頭,回頭猛地抽了一大口煙,徐徐吐出白霧。
“韓越,”楚慈在他身后說,“我不是不……懂你的意思,只是我真的沒看清兇手長什麼樣,就算今天他在這里我都認不出來。不管怎麼說,現在事情都暫時結束了,以后………°
“是高良慶他堂弟。”
楚慈一怔。
“你進門時,目光在高家那邊停了一下,我挨個介紹的時候你又頻頻往高家那幾個人身上看。而且,高良慶他堂弟是個沒腦子的蠢貨,但今天竟然全程憋住了一個字沒說,同時不敢跟你目光對視,整個身體動作都顯出一種下意識往別人身后躲的姿態。”
韓越看向楚慈,微微一笑:“你已經認出了兇手,只是裝不知道罷了。
”
楚慈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望著陰影交界處韓越英俊的臉,半晌才勉強發出一句:“對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