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墨色的瞳眸像是也染上了門外的陰沉雨色,卻在鏡片后看不真切。
旁邊的林明月神色有些慌張,悄悄地撞他胳膊,季一帆卻梗著脖子不肯閉嘴。
季延禮沒有理會他,而是把門打開了些:“我讓小徐先接你上車,你等等我。”
他低聲對沈青時說。
季延禮也察覺到了,有些事情逐漸超出預料。
他得承認,他確實有一些無法言喻的自私心思,卻不包括什麼都和盤托出。
還不合適。
沈青時對他的感情還有限,對方可能愿意陪他都是有限度的。
季延禮并不打算徹底破壞這其中搖搖欲墜的平衡。
沈青時看了眼門廳里捏緊拳頭的季一帆,沒有說什麼。
“我去車上等你。”
她尊重季延禮的意愿,沒有打算再停留。
眼看著這道水墨畫似的身影要離開,季一帆猛然開口:“你帶沈小姐回來,到底是什麼意思?!”
年輕女人的身影微微一頓。
季延禮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帶著涼意:“我應該提前告知過你們。”
“我只是想帶她回來見家長,僅此而已。”
季一帆才不信這冠冕堂皇的說辭:“見家長?你真的當這兒是你家?你真當我爸我媽是你爸媽嗎?!”
如果真當他爸媽是自己的,這個男人就做不出那些事。
季一帆憤恨的盯著他,他也察覺到了,季延禮對沈青時不同尋常的態度。
這個家維持眼前這個模樣已經有快十年,季延禮從未帶人回來過。
他明明是在懲罰他們,折辱他們。
像是看困獸做斗的看客,骨子里都流著骯臟的血液。
季一帆還想說話,卻見外面的那道身影靜默的撐起傘,走進雨幕里。
他幾乎和季延禮同時把目光落在那道纖細有致的身影上。
她走的不快不慢,腳步卻沒有任何遲疑。
擺明了是不打算再聽下去,甚至半分好奇心都沒有。
季一帆的一腔怒斥都哽在了喉嚨里,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門廳內的四個人神情各異。
季延禮反倒是很快偏過身,翹了翹唇角:“季二少,有句話你是說對了,我從沒當你媽是我媽。”
“你問問她,就算我敢認,她敢當嗎?”
林明月的臉色倏然更加蒼白,近乎于慘白了。
“說起來,我好像總是和‘二少’犯沖,”他自言自語,“這確實不太招人喜歡。”
男人挺拔的站在門廳處,撣了撣黑傘,傘尖優雅的駐在地面上。
季延禮輕聲道:“季二少,你是不是忘了,你媽媽萬般討好我,讓我把你安排進公司的做派?她可沒這麼對待過我。”
他這位繼母大動作不敢有,小心思卻多的數不清。
季延禮權當是看戲,半分都沒放在心上過。
他早就過了會為此憤怒的年齡。時至今日,更多的是看人唱戲的興致。
被提到這事,季一帆臉色漲紅:“她也是為我好!誰讓你使手段拿走了公司的!更何況,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要不是你數十年都不讓我們離開這里,我早帶著他們搬走了!”
季一帆無比迫切的希望那位離開的溫柔女人能聽到他的這句話。
他不是故意污蔑季延禮有病,也不是嫉妒他。
季一帆是真心實意的認為,他這位兄長早就無藥可救,就差沒進局子了。
畢竟哪有正常人,會逼迫自己的親爹和繼母還有同胞兄弟,住在老宅里,一住就是十幾年的?
他甚至還要求家具擺設不準有絲毫變動,連花園都他媽和二十年前一樣!
季延禮毫不動怒,反而笑著說:“我記得很早之前,我給過你們選擇的機會。”
“是我的父親和林姨表示更喜歡住在這里的,是我記錯了麼?”
這話一出口,林明月的眼神里也閃過畏懼。
沒錯,她當時是堅持不肯離開老宅的人,她才不愿意走。
這處老宅環境很好,地段也不差,住慣了大房子,她憑什麼搬出去?
她那時候還很天真,以為季延禮就是一個好脾氣的大少爺。
公司是一帆的,連季父也更屬意一帆繼承家業。
一切都那麼順利,季延禮能制造的困難,不過是爭奪家產的小手段。
林明月不以為意,甚至還一門心思的安排一帆更加多學習,好讓季父徹底定下心。
可是,林明月咬緊嘴唇,又恨又怕的看著面前英俊溫和的繼子。
這個人卻硬生生讓這里變成了一處夢魘。
季延禮并不在意他們的想法,總歸看了十多年,再精彩也會覺得膩味。
他偏頭看了看雨幕外,那邊的車窗搖下,盡管看不清楚,他還是察覺得到,有人正看著他。
正等著他離開這里。
這讓季延禮的心情愉快不少,連帶著也愿意在行事準則上稍稍寬容一些。
“今天是一個不錯的日子,”他輕聲說,“我重新給你們一次選擇的機會。”
“是繼續住在這里,還是搬出去?”
季一帆想都沒想:“離開這里!”
他巴不得逃離這里,從記事起,就住在這處宅院里。
處處都是季延禮親媽留下的痕跡,林明月不止一次流著淚告訴他自己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