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果將木匣子遞予我,笑道:「桃姐姐,這便是你從前的東西。」
木匣甚有些沉,上面并無花紋,狀似十分普通的模樣,隱隱卻透出沁人的香氣來,赫然是上好的沉香木。我眉目一沉,把木匣置于榻上打開看,卻見里頭盛放著一套煙紗碧霞羅裁制的水綠衣裙,與我在一水居亭子中,一晃而過的記憶里所見得的碧裙一模一樣。
甫一見著這衣裙,腦海里便隱隱有什麼呼之欲出。我按捺住這股躁動,取出裙子欲翻看下面的物件,卻只見得沉木的隔板,匣子空空如也的模樣。
我拿起匣子在掌心略略掂量,分量十足,里頭絕對藏著東西。忽而福至心靈,手指在拂過匣身處一塊不引人注意的極隱蔽的凸起,略略一按,聽得「咔」一聲,隔板便翻開來。
夏果看得目瞪口呆,結結巴巴道:「桃、桃姐姐,這匣子成精啦?!」
我唇邊綻開笑意,捏一下小姑娘的臉,道:「什麼成精,這是機關暗格。」
夏果點點頭,期待地看著我繼續翻找匣子。
這一層格子里零散地放著珠釵飾品,許久暗不見天日致使珠釵蒙塵,卻也不礙得釵上明珠柔和的光芒。珠釵不算多,恰好是一次梳妝能戴的,樁樁件件皆非凡品,價值連城的模樣。這使我心下疑慮更深,琢磨不透原主究竟是何人物。
珠釵下頭壓著一疊凌亂的紙張,我拿起一看,險些沒撅了過去。夏果見我這般反應,探頭一看后,吞了吞口水,而后蹲下身,緊緊地抱住了我的右腿。
我略略回神,干澀開口,道:「這是干什麼?」
夏果言辭擲地有聲:「抱富婆大腿!」
我:「……」
原主從前都教了她些什麼啊啊啊啊啊啊!
夏果所言不假,那些一疊厚厚的紙張全是房契、地契與面額不菲的銀票,原主委實是個富得流油的超級富婆。可這樣有錢還做什麼丫鬟?富二代體驗生活?除非,原主有什麼不得不留下來的理由。
我眉頭蹙起,放下這一疊能撼動半個京都城的巨額財富,繼續查看匣中物件。
木匣邊角處置著一個木盒,連那般數額的銀票都散亂地隨意放著,可見妥帖收藏于盒中的物件于原主心里有多了不得的價值。
我打開精致的雕花木盒,里面只盛放著一張普通的紙條。因年歲久遠,紙條邊角處已微微泛黃,上面只寫了寥寥數字。
夏果好奇問道:「桃姐姐,上面寫的什麼呀?」
我垂下眼瞼,良久才輕聲開口。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這紙條驚動了塵封記憶的一角,腦海里有片段浮現出來。
女子對著銅鏡端然安坐,房間昏暗,幸而從窗外隱約透進熹微的光。
有人伏跪在她身旁,聲音蒼老,語重心長。他說,小姐三思,這藥雖能遮蔽小姐容貌,但也會損傷小姐記憶。
她淡淡瞥他一眼,旋即垂下眼瞼低笑,朱唇輕啟,問道:「連他也會忘嗎?」
老者猶豫不決,終是開口,道:「這……這老朽也說不好,興許忘干凈也未可知呢?」
女子輕笑一聲,視線落至面前一碗黑沉沉的湯藥,苦澀的味道仿佛透過記憶縈繞在我的鼻息。她說,他都不怕我忘了,我怕什麼?
她從屜中翻出紙筆,一筆一畫珍重而無畏地寫下這八個字。
我認得的,一撇一捺皆是我的字跡。
既見君子,德音孔膠。云何不樂?云何不喜?
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情深不曾宣于口,她的心里有一腔深沉的愛意,想宣之唇舌卻欲說還休。這掩藏于心中的深深愛意,哪日能夠忘記?
寫罷,她端起藥碗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流連在唇齒。
愛之根于中深,發之遲有之久。未曾等到一腔情深訴于口,她到底是忘了那個君子。
將紙條輕輕放回盒中后,我又重新翻找了一遍木匣,再沒找出什麼有意義的物件,也不曾想起什麼別的東西來。
夏果輕輕戳了戳我的手臂,睜著一雙明亮的杏仁眼,輕聲問我:「桃姐姐,你可想起來了什麼?」
聽夏果如是問,我搖搖頭,垂眸略略思忱,輕聲問道:「果兒,你是何時到秦府的?」
夏果雖有疑惑,卻還是如實答道:「我嬰孩時便被崔嬤嬤從長街撿來,一直都在府里。」
我抿了抿唇,道:「那你可知道我是何時到府上來的?」
夏果撓頭思索片刻,答道:「約莫五年前,我記得那是個夏夜。我晚上熱得睡不著,在榻上滾來滾去,忽然聽到開門的動靜,而后有人把姐姐抱到了我榻上,似乎、似乎還在榻邊抓著姐姐的手,看了姐姐好久才走。我還以為是在做夢哩,白日醒來看到桃姐姐,嚇了我一大跳。自那時起,姐姐便在秦府與我同住著了,直到三月前去伺候小姐為止。」
我捋了捋時間線,我原以為穿越來的時間正是三月前。那時原主因為落水發燒重病,籍籍無名的粗使丫鬟,本該悄無聲息地死在南苑里,可不知為何得了小姐憐惜,請人重金治好了病不算,還將原主帶到了身邊做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