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略思忖,從位上起身,緩緩整理衣襟褶皺,輕輕一笑,道:「燕郡王府?說來有些順路,不若我引你去?」
我眼睛一亮,忙點了點頭,卻聽那玉雪可愛的小公子問道:「我從不做沒有好處的事,我為你引路,你如何謝我?」
我噘了噘嘴,嘆道:「若你的話被那個人聽見,他必然覺得好笑至極。」
「哪個人?」
「雷鋒。」
「……」
我垂眸,不舍地看著手里僅存的半袋蜜餞,道:「便把我的蜜餞給你,每一顆都是我仔細挑的,保管清甜爽口,你可要好好地吃,珍惜地吃。」
他眉眼彎起,冉冉行至我身邊,接過蜜餞后在手上輕輕一揚,笑道:「如此,你隨我來。」
我在他身后亦步亦趨,不忘叮囑道:「記得是去后門,可別去前門。」
他不曾應我,也不曾回首,只輕輕點了點頭。
比我沒高出多少的小小少年,攜著我嫻熟地穿過大街小巷,似是對京都城極為熟悉的模樣,不多時便將我帶至了王府后門。
瞧著熟悉的琉璃青瓦,我放下心來,與他揮揮手權作告別,而后躡手躡腳地行至狗洞前,蹲身下去,不忘回首環顧四周可有行人。回頭見得那小公子竟還未走,正訝然望著我,眉眼處有笑意暈染。
我沖他得意地一笑,而后毅然決然地鉆狗洞回府,甫一站起身,臉上的笑意都還沒來得及收斂,便瞧見爹爹攜著一干仆婢立在狗洞前,一派和藹可親的模樣,笑吟吟地看著我,直笑得我毛骨悚然。
打那以后,狗洞被堵,墻上打釘,連巡府的侍衛都多加了兩巡。娘親說,日后再不準偷溜出府。
我口頭雖應著,心底卻想,不偷溜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此后我接連嘗試了許多招數,偶有一兩次成功也很快被抓回。于是我再沒能去得那方院落,也再沒能見過那個小少年。只在午夜夢回時,夢見那處小院,院中是驚鴻一瞥的小少年。
十一歲那年,爹爹領我拜了一個師父。師父號為出泥老人,是江湖上極有名望的人物,請他出山的人數不勝數,他卻一心避世,醉心花木。
他與父親談話時,我聽出他不大樂意收徒,于是上前盈盈一拜,笑道:「您不愿收平庸之徒,我亦不愿拜等閑之師。您既求逍遙避世,想來深諳老莊之道,我便考您一題,您若答得出,便堪為我師。」
爹爹扶額輕嘆,道:「淳兒,不得無禮!」
出泥老人卻不以為杵,笑道:「小小女子何來這樣大的口氣?你且說題目,瞧我答不答得出。」
原是我耍小聰明在先,他自然未能答出,聽我說答案后,拊掌大笑,拍了拍爹爹的肩膀,道:「你這女兒頗投我胃口,日后便是我徒了。」
師父無妻無女,將我當女兒疼愛,待我極好。爹爹不在京都時,我便養在師父處,或讀書,或種花,自在得不得了。唯有一點不好,便是師父常年辟谷,不擅廚藝,每日所食只得些清粥小菜。
我為此叫苦不迭時,師父便會用扇子敲我的頭,悠然自得道:「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我不愿聽長篇大論,只得就此偃旗息鼓。
十二歲那年,師父不知在哪兒結識了一位小友,從他那兒得了一把扇子。
扇面繪著水墨修竹,潑墨秀逸有神,高雅不俗,美得不得了。我一見便覺歡喜,觍著臉向師父討要,師父卻不肯割愛。
師父雖名號老人,實則是個老頑童,時不時便拿著這把扇子在我跟前晃,勾著我又不給了我。于是這把扇子教我生生記掛了好多年。
十三歲那年,一個塑料姐妹家中為她辦了一場江春宴,她邀我前去為她做個見證,我應了,與她一道躲在屏風后參看。
回府后,娘親笑著問我可曾瞧見中意的少年。我搖了搖頭,而后嘆道:「我委實不大喜歡這江春宴。」
娘親不解,詢問緣由。我微微一笑,答道:「包辦婚姻解救單身狗是不假,可不知人品,不知習性,只憑一場獻藝,如何肯定這人值得依托終身?」
言至此處,我垂眸略略思索,笑道:「姻緣姻緣,講求的便是一個緣。我喜歡的少年,與我遇見必定先于江春宴。」
我總會遇見他,天高地遠,來日方長。
十四歲那年,我遇到了一個討人厭的少年。
那時我已長成了婷婷裊裊的豆蔻少女,因貪玩溜出府去,途中瞥見一棵花開灼灼的桃樹,生了爬樹心思,卻困頓于一根高聳桃枝,上不來下不去,狼狽至極。
正不知所措時,行過一個白衣勝雪的翩翩少年。他生得真是好看,眉眼只應畫見,勝卻塵土人間。他是白衣,也是少年,兩者合一,卻不是話本里常寫的英雄救美的白衣美少年。
被他調戲一遭后,我氣道:「我原以為是話本里救美的英雄,誰知竟是個登徒子!你快走,快些走!我今天就是掛這兒,掛樹上,也不要你救!」
真香定理在古代同樣適用,到底是他救了我。樹枝折斷,我從樹上掉入他懷里。他攔腰抱住我,周遭亂紅如雨,紛紛揚揚落進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