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眉目一沉,心知此處必藏有機關暗道。抬目再看時,卻聽得一陣沉悶的「咔」聲,橋拱石壁竟緩緩開啟,讓出一條漆黑狹窄的水道來。
他收回手回眸看我,見我朱唇微啟,模樣訝然,不由低低一笑,笑時眉梢略挑起一點,神情頗有得色。
小舟劃入水道后,石壁「轟隆隆」地重新合上。周遭環境逼仄,黑暗不見天日,除卻劃槳驚起的水聲,再無半點生息。
我端然坐于小舟之上,而他則清立于我身前,持著竹竿撐舟。我眨了眨眼睛,入目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卻瞧不見他。伸手想抓住他衣袍一角,又怕干擾他撐舟,只得生生忍著,十指緊攥,呼吸都不由變得紊亂。
他敏銳地察覺到我的異樣,卻不能騰出手來安撫我,放軟了聲音,輕聲道:「我在。」
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剎我才明了,我怕的從不是黑暗,而是身邊沒有他。
這樣的想法委實不大妙。他在自然最好,可若哪日他不在,我又當如何呢?我要做的是能與他攜手作戰的女子,絕非依賴于他。
他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沉思:「你父親留予你的東西,我為你看顧了五載,如今還予你。」
他說罷,前方盈盈有光起,小舟赫然行至水道盡頭。他背對著我,白衣遺世,墨發低垂,身形清雋,美若神祇。
此前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燭光突如其來,雙眼未免刺痛。我卻不肯閉上眼睛,透過他的身影,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層層疊疊的建筑群。
群樓依地而建,遠遠觀去,層樓聳翠,飛閣流丹,不時有人從中穿廊而過,列隊整齊,行色匆匆。
地底無光,樓閣臺榭通日燃燈照明,水光與燭光交相輝映間,其中一棟樓閣最為奪目,覆壓四方,出檐深遠。周遭簇擁著的其余樓閣,呈眾星捧月之勢。閣前牌匾空懸,上書三字——
昭明司。
男子卓卓然立于我身側,衣衫月白,恰如玉樹,又似新雪。他垂下眼瞼,微微側首看我,薄唇輕抿,神情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我曾與你說過,昭明司,建于昭國開國伊始,司中盡是能人異士,上至朝堂詭秘,下至江湖風云,昭國事宜昭明司莫有不知。首任司主便是陶家先祖,他建司初衷,便是通過朝中暗棋,將昭國諸事上達天聽,綿延國祚,佐政清明。誰知只歷經兩帝,昭明司便因皇帝忌憚而被廢棄,從此隱入江湖,不為人知。司主之位傳至你父親手上后,他決心重拾先祖遺志,光復昭明司,卻被皇帝所害,未能如愿。」
他微微頓了頓,又道:「燕郡王將昭明司交予我,我存了私心,昭明司的情報網不再只側重朝堂,而是并攬塞外諸國之事,如突厥,如戎夷。三年前與突厥那一役大獲全勝,這其中昭明司的功勞不可磨滅。」
說罷,他靜靜看我一眼,輕聲問道:「我違逆了燕郡王的本意,你會怪我嗎?」
他的發上不知從何處沾了一縷柳絮,我輕輕一笑,伸手將之摘去,溫柔卻堅定地與他對視:「我怪你什麼?怪你將情報網擴大,還是怪你殲滅外族來敵?」
我低聲念他的名字,「再添上昭明司這一筆,秦熙辰,我欠你的仿佛下輩子都還不完。」
他低低一笑,伸手把我擁入懷里,下巴輕輕蹭了蹭我的頭發。
他身上教人安心的檀香氣息裹挾住我,我由他抱著,順從地將臉貼近他的胸膛,透過衣料,聽見他沉穩有力的心跳。我和他都不曾說話,良久,他的聲音從頭頂處傳來。
「不追來世,但求此生。陶淳,我算是栽你手上了。」
秦熙辰予昭明司的開拓屬實劍走偏鋒,他以行商之名暗地將昭明司的產業遍布昭國,塞外諸國亦有據點。搜集情報之余,商隊走商的盈利亦是可觀。這些錢財他皆毫不保留地投入到昭明司的建設之中,教昭明司如滾雪球一般壯大起來。
如今他教我接手司中事物,除卻整理下面人呈上來的絕密情報外,還有堆砌成小山的賬本等著我看。
燭火通明的殿閣中,金猊獸裊裊吐出清香,五扇的牡丹屏風富貴典雅。我端坐于桌案前,在燈下微蹙著眉核對賬冊。
有下屬為我添茶,動作放得極輕,倒茶時小心翼翼地看著我,而后再悄無聲息地退下,退下時正好撞上回來的秦熙辰,忙向他抱拳行禮,低聲問好:「司主。」
秦熙辰垂目看他一眼,輕輕頷首,不待他相問,下屬便答道:「淳公子在里頭看賬本。」低眉順眼,恭恭敬敬的模樣,與之前截然不同。
秦熙辰初領我至昭明司那日,本想將司主之位還于我,卻被我拒之。那時他眉梢輕挑,垂目看我時眼底很有些疑惑。
我輕輕一笑,輕搖著扇子說道:「爹爹過世后,昭明司由你帶著才走到今日,你倒是大度,說還我便還我,亦不想底下的人服不服?」
他神色淡淡,垂下眼瞼,低聲道:「淳兒若不做司主,待我離京后,你該如何自處?」
未曾想到他的顧慮竟是這個,我微微一怔,抬目看他,輕聲問道:「你不帶我一道回塞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