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瞧了一眼,視線便往下移,一一掠過眾人,瞧見了好幾張熟面孔。懷抱美姬調笑者是太子齊少鄺;與世家公子談天者是三皇子齊少邧;與臣子將領議事者是宋尚書;端然坐于宋尚書身后,斂眉垂目,豎耳恭聽者,是宋引默。
一月不見,他仿佛清減了許多,所著朱紅色繡仙鶴的官服,在我還是春桃時曾見他穿過。如今穿在他身上,較當日寬松了不少。他正在聽諸位大人講話,眉目沉穩,舉動規矩,與腰間的荷包一點也不相襯。
他周圍的大臣們談罷朝堂事宜,有一名大臣與宋尚書笑道:「小輩里便屬你家兒子最成器,年紀輕輕已是三品少卿,日后更要接你的擔子。」
另一名大臣附和道:「請動出泥老人入朝的也是小宋大人,為圣上立此大功一件,怕少不了封賞啊。」
宋尚書捻須一笑,神色淡淡,糾正道:「如今不應叫出泥老人,該叫國師才是。」
聽至此處,我淡然收回目光去。宋引默卻如有所感地抬頭,向我在的方向望來,視線落在我身上時,微微瞇了瞇眼似在分辨什麼,而后眼底一瞬亮起光來。隔了人群紛擾,他目光沉沉地望著我,薄唇微動,似有千言萬語想訴于唇舌,卻最終沒有說話,也沒有將視線移開。
殿中有不少人注意到宋引默的一反常態,循著他的目光看到我,私語聲漸起。若換作尋常的我,早該叱一聲「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可我現在扮演的是晚妍,晚妍定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于是我嫻靜地垂下眼睫遮擋住眼底情緒,面上雖風平浪靜,心中到底不喜。
最能感知我情緒變化的約莫便是身側的青衫男子了。秦熙辰輕輕一笑,旋即巧妙地前移一步將我護于身后,為我擋住各異目光。他與宋引默對視,電光石火的一剎里,桃花眼微微瞇起,警告意味濃重。逼得宋引默挪開視線后,他偏過來頭看我,眉梢微挑,輕笑著攜我入座。
尚未開席,幾案之上不見熱菜,只羅列著各色的水果、糕點,更有數盤綻然鮮花點綴其間,花香馥郁,美不勝收。
秦熙辰與我相鄰而坐,只稍稍側首便能與我說話。他靠將過來,在我耳畔低語,道:「我要去應酬一番,你便在此處。」
不遠處以齊少邧為首的一團人已笑著向他打了好久的手勢,有一人笑道:「晚妍妹妹,我們今日鐵定要把你哥哥灌醉。」
齊少邧笑著擺手道:「上次秦二喝趴你們一群人的丟人事我還沒忘,這回你們自個兒灌去,可別帶我!」
秦熙辰輕笑出聲,目光懶懶地投過去,道:「齊少邧,我若沒記錯,那群喝倒的人里仿佛是有個你?」
他說罷,在場眾人皆笑了起來。他們是年輕的臣子,嬉笑怒罵,眉眼處盡是青年的意氣。歡聲笑語里沒有宋引默,他垂下目光,神情略有些恍惚,不知在思索什麼。
秦熙辰指間轉著一杯酒,漫不經心地聽齊少邧反駁,眉眼彎起,一個抬手喝罷了杯中酒,飲酒時喉結微動,妖孽到了極致。他放下雕金琢玉的酒杯,便要起身去尋齊少邧。
我忙低聲喚住他,叮囑道:「哥哥,小酌即可,不許貪杯。」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不知道哪里又觸到了他。
他輕笑著看我一眼,唇邊勾起好看的弧度來,桃花眼亦隨之一彎,眼波微漾間,無聲無息地收割了殿中芳心一片。周遭世家小姐掩唇驚嘆的聲音比比皆是,他卻是習以為常的模樣,輕笑著看著,應了一聲「好」。
我遠遠地瞧著他與齊少邧等人談笑風生,通身氣質分明清貴懾人,眉宇神色卻風流不羈,舉止做派與尋常輕浮公子別無二致。他應了我少喝酒,便真沒再動過酒杯。齊少邧等人自然不依,一番思量后,想出一個投壺判酒的主意來,很快便有宮女抱來了壺具與矢。
皇帝遲遲未至,殿中眾人樂得看熱鬧,圍攏過去參與或是旁觀。我眉眼一彎,覺得甚是有趣,恰有一位與晚妍交好的小姐邀我一道過去看,索性與她結伴過去。
齊少鄺仿佛也覺著有趣,推開懷中美人參與到投壺去。齊少鄺有意參與,自有諸位太子黨跟從,宋引默亦被拖拽于其中。太子黨一來,齊少邧那頭原本只為針對秦熙辰的局勢瞬改。宮殿之中,太子與三皇子為首,各領著一隊人,隱隱有分庭抗禮之勢。
活成人精的老臣們一見投壺變為兩位皇子相爭,反應各不相同。都說見微以知萌,見端以知末。我在一旁狀似不經意地瞧著,看出了好些門道來。依投壺為例,臣子之中支持太子者眾,支持三皇子者稀,可觀望兩邊,動搖不定者卻是最多數。中宮所出,按一國儲君的要求培養長大的太子竟不是眾望所歸,著實引人唏噓。
我微微一哂,想起從前爹爹為我尋摸京中適齡少年郎做夫婿時,首個排除的便是太子。
爹爹說,齊少鄺為人任性恣睢,行為無度且偏愛美色,不是好夫婿也不是好儲君,若非齊少邧名聲也差,這萬里江山指不定予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