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罷,冷冷一笑,又道:「還不動手送這早該死的陶家余孽去地底見她爹娘?」
四下一片安靜,無一人應他。
監軍自覺羞赧,氣惱地站起身,拔出他身側侍衛腰間的長劍,兩手拖著劍,氣勢洶洶走向我,提劍便要往下砍,一面怒道:「好哇,你們不動手,本監親自來斬!」
他這一劍自然沒能斬下來,被適才最先察覺我身份的老將拔刀揮了開。老將收刀入鞘,神色莊重,肅然道:「燕郡王后嗣,吾自當跟從。」
話畢,又一位副將挺身站出,決絕道:「燕郡王后嗣,吾亦愿跟從!」
「吾亦愿跟從!」
「吾亦愿跟從!」
「……」
眼見在座將領接二連三站起,監軍氣極,用手指著眾人「你你你」了半晌,也沒說出所以然來,末了,冷笑一聲,道:「本監便要看看,爾等是如何跟著一個小女子去送死的!」說罷,拂袖離去。
我瞥了一眼監軍離去的背影,側首吩咐身后隨從,道:「他要往京都報信,把他的信截掉。」
隨從應一聲「是」,旋即掀簾出了軍帳。我則在眾人簇擁中行至輿圖前,對著沙盤中的崇山峻嶺、綿延朔漠斂目沉思,不時移動用以標記的各色小旗,看得越仔細,便越覺著不對。
我心底揣著隱隱的猜想,卻偏說不上來,微微皺了皺眉,側首詢問一員身旁的將領儲糧被燒毀之前,秦熙辰率領的大軍最后一次補給糧草的時間與數量。
將領答罷,我便在心底估算,料想大軍所剩的口糧三日前便該消耗殆盡了。眼下最緊要的事情應當是征集塞北諸城中剩下的糧草,再率一支軍隊真槍實彈地破了突厥嚴絲合縫的封鎖線,為大軍送去救命的糧草。
我將計劃原原本本地告知帳中將領,所有人都曉得這是糧草營被毀后的無奈之舉,一番權衡后,仍有將領猶豫道:「末將以為,征糧之事還須考量。邊城之中不知藏了多少突厥細作,驟然征糧,必然引得敵人防范,恐怕偷雞蝕米,得不償失。」
有將領嘆息著反問道:「除卻此舉,難道還有他法可行?二公子率的軍隊本是戰力所在,奈何被敵軍圍困,又無糧草供應,士氣衰竭,能保全性命已屬不易,自然沒有再戰之力。而除卻城中守軍,邊關能調動的軍隊不過三萬,敵軍數目卻有七萬之眾。若與敵軍正面對抗,除非天降神跡,否則必輸無疑。為今之計,唯有如陶小姐所說,征集糧草,補給主力,方有一戰之力。」
他說罷,諸位將領又是一番討論,有贊同亦有反對。我無暇聽他們爭辯,執著獬豸符以不容商量的口吻結束了討論,而后將征糧的任務下發予諸位將領。
這廂安排完畢,我執著扇子立于原地目送各位將領陸陸續續地出帳去,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先前派去攔截監軍情報的隨從已回了營帳,恭敬地將一封封了火漆的信奉于我。信函封口處滴的蠟十分凌亂,可見撰信之倉促。我看也不看,微微垂首,就著桌案上一盞昏黃的油燈一點點將密信燒掉。
隨從問我:「下一步應作何打算?」
我輕輕一笑,旋即附在隨從耳旁低語。隨從聞言先是微微一驚,聽我說完后才舒展了眉頭,拱手敬服地向我行了一禮,便形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地離去了。
我微微舒了一口氣,一番折騰下來,也顧不得休息,便離了軍營,去城中的將軍府邸探望秦將軍。
詩里說春風不度玉門關,便可見邊城之苦寒。先前一味忙碌,尚不覺得冷,此時空閑下來才覺清寒入骨。
駕車的小兵熱情地介紹道:「塞北邊城沒甚拿得出手的特產,唯有羊肉燒餅十分可口,百吃不膩。前頭那家最正宗,小姐可要買一個試試?」
我微微側首,甫一掀開車簾一角,便撲鼻而來羊肉燒餅的誘人香氣。胖乎乎的廚子在當街的爐灶前半蹲著身子,持著一把蒲扇扇風,灶上煨著「咕嚕嚕」沸騰著的羊肉湯,聞著確是美味至極。
我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瞼,不為所動地放下車簾,輕聲道:「不必。等到秦熙辰回來,再叫他帶我去吃。」
邊關貧瘠,縱是將軍府邸也修筑得十分簡易。繞過迎門的影壁,便可將府院格局盡收眼底。許是無暇打理,庭院中不種花木,放眼望去開闊明朗,除卻當中列在架上擺放整齊的一排兵器,便再無甚裝飾。
小兵語氣頗有些萎靡,道:「從前將軍常與二公子在院中切磋,偶爾得閑還會指導我們一招半式。聽說京都的人老愛貶低二公子,可在塞北,我們人人都尊敬他、愛戴他。」
我輕輕笑了笑,心想,這番話若教秦熙辰聽到了,依他的傲嬌本性,必然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面上瞧著毫不在意,其實心里頭不知怎麼暗戳戳地歡喜。他慣常壓抑著自己不將心緒說出口,一如從前我忘記他時,唯有喝醉酒,他才肯一聲一聲悲戚地喚出我的名字。
我眼睫顫了顫,將酸澀的淚意壓下去,強迫自己不去想他,跟緊小兵的步伐去往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