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便聞見一陣苦澀的藥味,秦將軍睡在臥榻之上,仍處于昏迷狀態。雖久久未醒,面色卻不甚差,緊閉了眼睛如同熟睡一般,傷勢仿佛不似趙景明說的那麼嚴重。
我微微松一口氣,向候在一邊的軍醫詢問秦將軍昏睡不醒的原因。
軍醫支吾了片刻,拭了拭額頭的汗,答道:「將軍頭部受傷,淤血入腦,加以陳年舊疾發作,才久久不醒。小姐莫要擔心,事之以藥,好生將養著,待淤血散去便好。」
軍醫說罷,拱手向我行一禮,便由小兵引著,提了藥箱下去煎藥,房間里便只剩了我與秦將軍兩人。
我環顧四周,察覺正對著床榻的窗子開得過大,不停地吹進陣陣寒風,忙起身將窗子合上再重新坐到榻邊。
秦將軍尚昏睡著,自然不能說話。可一直這麼靜靜待著,未免教人不自在。
于是我沉默了半晌,也不管秦將軍能不能聽到,自顧自地輕聲說道:「秦熙辰說,您從前問他,就算白喜歡一場,求不到結果,是不是也不后悔。他不后悔,我也不后悔。與他相比我實在太過平庸,沒有武藝又欠缺智謀。在他遇難時,除了一腔與他同生共死的勇氣,我能做的仿佛少之又少,只希望這些微末的算計也能救他一次。」
說至此處,我頓了頓,堅定道:「您好好等著,我一定帶秦熙辰回來。」
將軍府不曾有丫鬟,秦將軍隨身侍奉的皆是麾下兵甲,大多粗枝大葉,不懂得如何照料好病人。我兼顧著征糧事宜之余,還要兼顧府上事物,其間還有監軍時不時地搞事情,當真是忙得分身乏術。
征集罷塞北諸城的糧草,便該遣派軍隊突破重圍往阿爾山運糧。這是個分外艱巨的任務,能不能挽救主力便在此一舉。
我躊躇著將這個任務委派于誰時,先前那位老將卻自告奮勇地接下了這個任務,率領了一隊兵甲及民夫運糧出城去。
不敵京都,邊城入夜之后,整座邊塞只得一片死寂。城外的崇山峻嶺隱沒于深沉的夜色中,露出影影綽綽的龐大輪廓,其間不知埋伏著多少殺機。
駐扎于城中的軍營里,守夜的衛隊交錯著輪番巡視,火把熊熊地燃燒,干燥的木柴偶爾發出爆裂之聲。除此之外,便再無動靜。
將軍營帳里氛圍肅穆,諸位被緊急召集來的副將按捺住疑問,不解地望著案首的我。
我垂下目光,展開手中的紙條,淡淡道:「適才收到飛鴿傳書,白日里押送的糧草半途被突厥所劫,幸而人馬撤離及時,并無損傷。」
話音一落便是一片嘩然。營帳的帷幕被人掀開,冷風呼呼地灌進營中,燭火搖曳,欲滅不滅。
來人正是監軍。監軍裹著狐裘,眼睛愉悅地瞇起,冷笑道:「征糧之計你想得到,突厥人便想不到?這下如何是好?」
有人附和監軍道:「早便說了公然征糧不可舉,姑娘便沒料到糧草會被截嗎?」
責問聲中,我慢慢地抬起目光,燎燎的燭火映在眼里,襯得雙目分外明亮。我從位上站起身,理了理箭袖的褶皺,輕笑一聲,胸有成竹地應道:「我料到了。」
眾人一靜,我又道:「我們在明,細作在暗,這樣大規模的征糧必然能傳到突厥耳中。
所以,補給主力只是個幌子,征的這批糧草從始至終就是給突厥準備的。」
有反應過來的副將遲疑著問道:「糧草中……加了東西?」
我點了點頭,笑道:「我來塞北并非打的空手,先前便令人運來了好幾車特制的藥。」
監軍微微愣了愣,又是輕蔑一笑,道:「你可是想得太過簡單了?這般搶掠得來的糧草,突厥人不會輕易食用。煮糧之前,會先由牲畜試毒,確認無毒后再用以全軍。」
我眉梢微微一挑,低笑道:「說來不雅,我令隨從下的并非毒藥,而是瀉藥。」
眾人:「……」
我輕咳一聲,不動聲色地跳去這個有味道的話題,眉目凌厲,神情肅然,沉聲道:「如今,突厥大軍實力褪減,我軍人數雖寡,卻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請諸位整頓三軍,即日出征,與主力匯合!」
眾將領命稱是,隨后一齊商討征戰事宜,待商討完畢,已臨近天明,一一退出營帳時,看我的目光里多出好些敬意。
平生不曾想過,有朝一日,我也會披戈戴甲地上一次戰場,目睹兩軍逐漸穿匯交錯,糾纏成血河一股。
戰鼓轟鳴之聲交織嘶喊拼殺聲,其聲析江河,其勢崩雷電,入目之處,盡是白刃相交,紅刀入骨。
我在后方縱觀戰場局勢,如我所料,突厥軍隊用過加料的糧草,士氣疲退,戰力也大不如前,現下與我軍打成平手,不過是仗著倍于我軍的人數罷了。
濃重的血液腥氣縈繞在鼻息,教我的臉色略有些發白。我眉頭蹙起,心想突厥雖敗勢已成,但長時間打下去,我軍的傷亡未免慘重。
變數便在此時起。一騎白馬自突厥后方殺入敵陣之中,左沖右突,如入無人之境。馬上人手中劍花一挑,便有血花一綻,若舞梨花,又隨落梅,紛紛灑灑,如飄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