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棵樹下埋著一個盒子,是后來我偷偷瞞著哥哥自己來埋的。
盒子埋得不深,我拿花園里的小手鍬幾下就挖到了。
是個棕色的小牛皮箱,巴掌大,被塑料紙包著。
這個小牛皮箱是我十歲的時候跟哥哥在倫敦過暑假的時候買的。
那時哥哥扔下保姆獨自帶著我出去玩,在一個商店櫥窗里我看到了這個小牛皮箱。
它當時半敞著,里面擺著一個很精致的水晶小人,我一眼就喜歡上了。
哥哥要買給我,可這個時候我們才發現,錢包跟手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偷走了。
我本想著算了吧,下次再買。
可老板說這個是孤品古董,就這一個。
哥哥怕會被別人捷足先登,忙問老板借電話,想讓保姆帶著錢來找我們,卻沒人接。
那時候哥哥也才十三歲,半大的孩子急紅了臉,思來想去一把將手腕上的手表擼了下來,抵押給了老板。
那是哥哥最喜歡的一塊手表。
雖然后來保姆帶著我們又去把表贖了回來。
但我永遠都記得,哥哥捧著這個箱子告訴我。
「寶珠,你喜歡的東西哥哥都會買給你,你高興哥哥就高興。」
他的眼睛那麼那麼的亮,我后來每一次想起來,都會覺得整個人像是被融化的巧克力包裹住。
所以當我第一次知道金楚涵真實身份時,哥哥眼中為金楚涵而存在的試探,貫穿了我的心。
那個時候我明明只需要一個關懷的微笑就可以打開懷抱的。
憶起的往事密密麻麻像張漁網,網住了我拖進水里。
我強迫自己不去想,連忙打開箱子,取出里面的一對項鏈。
項鏈是銀色的細鏈,穿著吊墜。
一個吊墜是穿著裙子的小公主,背后刻著金成一的公主妹妹。
另一個是穿著燕尾服的小王子,背后刻著金寶珠的王子哥哥。
這是我十六歲那年親手做的,帶著在家人面前獨有的憨氣。
當時我特地找人學了一個冬季,怎麼燒銀怎麼澆模怎麼打磨,傷了好幾根手指廢了好幾塊銀才做出來的。
我把它放進這個珍貴的小箱子,想著等我二十歲生日的時候送給哥哥。
別人家都是十八歲成年,我是二十歲。
因為爸爸媽媽說希望我多做幾年小朋友。
但是現在,我想應該沒人會在意這件事了。
我把項鏈放進口袋,小箱子重新埋了回去,整理了下衣服準備回去。
走出兩步,我猶豫了一下,又轉回櫻花樹下。
我拿出口袋里的項鏈,櫻花樹枝條輕垂像一個欲張未張的懷抱半掩住了我的身軀。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公主的那一根,又放下,沉默了半天,抓住王子項鏈輕輕地戴了起來。
第一次搭扣沒扣上的時候,我才發現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呼吸都停住了,手一直在顫。
像做賊一樣。
金楚涵出現在我的生活中已經四個月了,我從來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我是金寶珠,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寶貴的珍寶,他們想讓我蒙塵,我偏要發亮。
我不要哭,更不要像現在這樣藏在大樹的陰影里,哭得喉嚨都在痙攣卻不敢抽泣出聲。
我哆哆嗦嗦地扣著項鏈,一下扣不上再扣一下,不知道是第幾次。
吧嗒一聲。
項鏈鎖扣合上,卻有什麼東西在我腦海中裂開,鋪天蓋地的涌出來。
我想起來了。
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我是金寶珠,卻又不是金寶珠,我是一次次被摧毀又被重建的殘缺的靈魂。
是系統嘴里小世界的一個配角。
我作為金家的女兒順風順水過了二十年,我擁有一切的美好,直到二十歲這年戛然而止。
因為金楚涵出現了,她是金楚涵又不是,她只是一個容器,承載著一個個外來人的靈魂。
她會奪走我的一切,像貓抓老鼠一般把我的美好一點點撕碎在我面前,逼我發瘋逼我嫉妒。
看我搞不懂為什麼生活會突然變成脫軌的火車。
看我聲嘶力竭地想拉住這列火車,一遍遍在金楚涵的名字下撞得頭破血流。
直至失去高傲失去自尊,心神破碎在某個買醉的深夜,被幾個男人帶走,拉入真正的噩夢。
而我也會沉溺在那場噩夢,變成只知道在男人腳邊求歡的可憐蟲。
在二十二歲那年死在像動物一樣哀求著十幾個男人的夜晚。
然后蘇醒在第一次睜眼第一次嚎哭的那個暴雨夜,失去一切記憶。
不知道輪回了多少次,在上一次,我死去的那個夜晚,我變成了游魂。
我親眼看著我的身體,布滿了青青紫紫的痕跡和骯臟的排泄物,被人推入了垃圾場的處理器,連遮羞的布都沒有便化作了血泥。
像是渾渾噩噩的傻子突然被人拍了天靈蓋,我不敢相信記憶里那個心甘情愿變成玩具的人是我。
明明都已經死了,我卻那麼的冷。
我在這個垃圾場飄蕩了不知道多久,我想可能是我死在了這里所以變成了地縛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