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揚伸手幫她擦掉眼淚，“那就是你離開后，爸過的生活。”

　　“但你在這里過得很好……”方知揚話還沒說完就被喬寶琳打斷。

　　她著急地說：“我過得不好！不好……”可聲音卻越來越小，似乎也知道這是謊言，所以才會這般沒有底氣。

　　她在這里過得真的很好，若是沒夢見那樣的夢，她會憧憬未來，會細心地孕育肚中的孩子，會和方游謙過上幸福的生活。

　　可她夢見了那樣的方游謙，生活中的美好都讓她感到罪惡。

　　她將年邁患病的他丟下，自私地回到十八歲，享受新的人生。

　　這讓她幾乎痛恨自己。

　　她哽咽著說：“……我很痛苦。”

　　方知揚聲音沙啞，終于問出那個問題：“你愿意回去嗎？回到爸的身邊……”

　　方知揚很是猶豫，卻不知道喬寶琳在聽到這個問題時有多欣喜。

　　腦中那根緊繃了許久的筋倏然松開。

　　她甚至高興得笑了出來。

　　其實她已經問過自己無數遍這個問題了，當然……無數遍的答案都是“愿意”。

　　通過最近發生在自己身上這一連串奇怪的事件，她隱約能預感到她和那個世界的聯系。

　　夢中那些場景真實得不像是個夢，那種心痛的感覺越來越真實。

　　她時常心痛到在半夜蘇醒，需要對著空氣深呼吸很長時間才能緩過來。

　　她預感到了——她似乎能回去。

　　接著，她在期待。

　　她期待回到那個世界。

　　她在看到老頭的那一瞬間就知道了她的選擇——

　　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那個已經老年癡呆的悶葫蘆。

　　不是她不愛現在的方游謙，而是她更無法拋下七十歲的他。

　　雖然現在的方游謙是她夢想中的愛人，兩人正在赤誠地相愛。

　　可七十歲的老頭無聲地愛了她幾十年，卻從沒得到過她的任何一點愛。

　　她很幸運——比常人額外獲得了更多經歷和愛，她早已滿足。

　　她可以將這里的一切當作她在遲暮之年的一場時空旅行。

　　旅行途中有很多美好風景和動人記憶，她可以欣賞、可以沉溺、可以駐足，但她遲早要回家的。

　　要回有方游謙的家。

　　方游謙不能一個人在家。

　　于是喬寶琳回答：“我要回去的，我一定要回去。”

　　方知揚似乎沒想到她會毫不遲疑地做出決定，驚喜地笑了。

　　喬寶琳上前握住他的手，“媽媽也想你，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啊？”

　　方知揚握緊母親的手，看向她還是平坦的小腹，對她說：“我出生的那天，就是你可以回去的時候了。”

　　喬寶琳問為什麼。

　　“當另外一個和這個世界有關系的人提早降生了，世界的秩序就會混亂，到時兩個世界的聯系就會斷開……”

　　喬寶琳接著說下去：“我的時空旅行就該結束了。我可以選擇永遠留在這里，或者是選擇回去？”

　　方知揚點頭。

　　喬寶琳說好，“正好，我也需要時間來整理這里的事……”

　　方知揚理解，走之前，他對喬寶琳說：“我們都很想你。”

　　喬寶琳含淚點頭。

　　*

　　方游謙能感覺到喬寶琳最近的狀態有些奇怪。

　　剛得懷孕的那幾天，她總是郁郁寡歡，雖然偶爾會笑，但那只是皮肉上的笑容，她根本不開心。

　　在他以為她是因為懷孕而生出些抑郁的情緒時，她又突然變得活力滿滿，心情愉悅。

　　這樣的轉變讓他擔憂。

　　他問了醫生朋友，知道激素分泌可能導致孕婦情緒多變后才放心下來。

　　可他依舊感到心慌慌的，他隱約能感覺到喬寶琳的情緒是虛浮的——

　　她那對對未來的期待并不是對著他的。

　　她眼里仿佛有另外一個世界，而且，那個世界里面沒有他。

　　她最近雖然比從前更加黏著他了，可他的感覺卻不是很好。

　　他覺得她對他的這種親密更像是一種討好，或者說是補償。

　　她雖然就在他的身邊，他卻覺得她像飄在空中的霧，下一秒就能散開消失。

　　他無數次無意識地將她抱緊，緊到她都發出抗議，“勒死我啦！”

　　方游謙這才后知后覺地松開，但又在下一秒抓住她，神經衰弱的模樣讓他自己都開始唾棄自己。

　　喬寶琳問他是不是因為孩子所以壓力過大了，“沒事啊，我們這孩子很好養活的，很乖，你不用太擔心，而且你會賺大錢的，真的。”

　　方游謙被逗笑，笑意淺淺，“我沒擔心它，也沒擔心我自己。”

　　“那你在擔心什麼？”

　　“沒什麼。”方游謙這樣說，然后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聲音溫柔，“我愛你。”

　　喬寶琳趴在他的懷里沒說話，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她抱緊他，像是他們的最后一個擁抱。

　　她聲音悶悶，“多說幾遍，我怕你忘了。”

　　方游謙問，“忘了什麼？”

　　喬寶琳抬眼看他，“忘了我，忘了你愛我，忘了……我愛你。”

　　方游謙笑著保證不會。

　　喬寶琳也跟著笑，可其中的苦澀意味只有自己知道，“萬一呢，要是得了老年癡呆，真把我忘了呢。”她的聲音輕輕，聽起來有一種凄悲的意味。

　　方游謙也靜下心來，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回答，“未知的事我不知道，如果真的忘了的話……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