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游謙站在不遠處。
他看了她一會兒,問:“我能坐坐嗎?”
喬寶琳愣了一下,笑著說:“這就是你的位置。”
她指了指身邊的空位。
方游謙緩慢地走向她,然后在她指的地方坐下。
喬寶琳扭頭看他,不知他現在是清醒或者是糊涂,但此刻的她也并不想知道答案——
他坐在她身邊就好了。
兩個老人靠得很近,曬著冬日的暖陽,雖然沉默安靜,卻也愜意萬分。
喬寶琳覺得這一刻就很好。
讓她想起她和他確定關系的那天,也是這樣溫柔的陽光——當時的他們在這樣的午后接吻,此刻的他們在這樣的午后陪伴著對方。
喬寶琳一點都不遺憾,也不覺得落差大,她甚至感到幸福。時間就這樣慢悠悠地淌吧,反正他們只剩下對方了。
她低頭,裝作不經意地碰到他的手。
他神色一驚,卻沒有抽開自己的手,只是僵了一會兒后,輕輕將她的手握住。
他們的手已經不像年輕時那般有力,卻依舊能夠將對方握牢。
喬寶琳一愣,然后又像少女一般心動。
她看向他,發現他正盯著自己——
那眼神很是熟悉,和年輕時她吻他的時候一樣。
她猜他應該是想起她了,忍不住露出個甜蜜的笑容。
方游謙因為這個笑微微怔了一下。
他將她的手握得更緊,無聲地和她一起看向遠方,看向溫柔的天際,看向他們平坦又幸福的未來。
其實方游謙沒想起眼前的人是誰。
他下樓后看見在院子里閉著眼睛的她,不受控制一樣地朝她走過去,鬼使神差地問出了那句:“我能坐坐嗎?”
反應過來后,他當然慌張,可身邊的人輕易就讓他平息了不安的情緒,他甚至覺得這樣和她坐在秋千上很舒服。
所以當她去碰他的手時,他只愣了一下,就下意識地將她反握。
他并不覺得唐突,甚至有一種“就應該這樣”的宿命感——
他握著她的手,整顆心都安定下來。
喬寶琳不知道,他就算是忘了一切,就算她頭發花白,他也會憑借著本能對她一見鐘情。
冬天的午后很是溫暖,一切都恰到好處。
遠處的天際就像是未來,它透露著柔軟的光芒,朝他們溫柔地招手。
🔒花和永遠的公主
喬寶琳去世得比方游謙早,這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
對方知揚來說,更是難以接受的事——
原本健康的母親在父親患病的第三年突然被診斷出甲狀腺問題。
在醫生說有遺傳原因的時候,方知揚才知道外婆年輕時的甲狀腺也出過問題。
雖然母親立刻進行了手術,但已經不再年輕的身體還是扛不住那一刀——
手術成功了,她術后的恢復效果卻很糟糕,病情反反復復,傷口感染發炎。
遲暮的身體自然遭不住那樣的折騰,到最后也算是油盡燈枯了。
母親走得很安詳,看起來沒有什麼痛苦。
她躺在病床上,表情柔和,安靜得像只是陷入了沉睡。
那時候方知揚沒哭,但他那沉穩冷靜了七十年的父親卻顫抖著肩膀,嗚咽著停不下來。
方知揚是第一次見父親如此情緒外放,知道這也是老年癡呆癥的一種癥狀。
他忍不住心酸。
但之后,方知揚第一次覺得老年癡呆這病似乎也不是全無好處的。
至少,方游謙無法記住當時的悲傷。
方游謙到家之后,就把這件事忘了,他不記得自己的妻子就在不久之前死去,甚至似乎不記得自己有個妻子。
方知揚擔心方游謙又被刺激,索性不讓他來參加葬禮。知道父親喜歡安靜,不喜歡和陌生人生活,為了方游謙生活方便, 方知揚便請了一個只管一日三餐的保姆,每天給方游謙送飯。
他也在家里安了監控,擔心方游謙獨居出什麼問題。但他觀察了幾日監控,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
方游謙的生活和往日一樣——
他在固定時間起床,固定位置看書寫字,甚至完全不出門,最多只是走到院子里理理花。
因此他也完全不擔心父親會出門走丟。
但幾日之后,他再看監控,卻發現父親行為詭異。方游謙脾氣焦躁,看書看到一半就會突然起身,樓上樓下來來回回轉,過了一會兒之后,又會像是凍住一樣定在原地,愣了幾秒之后,又搖搖頭,坐回位置,繼續剛才的事。
方知揚看到這樣的景象后很是緊張,匆匆忙忙跑回家中。
他進門,父親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媽呢?”
方知揚一愣,回答:“我媽……去世了。”
方游謙徹底僵住,像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什麼時候?”
方知揚將母親因病去世的事又跟父親說了一遍。
看向父親的時候,他發現父親的眸子濕了。
兩人久久沒有說話,靜默了不知多久,方知揚再抬頭看他,發現方游謙眼里的淚已經消失了,臉上悲傷的表情也不知影蹤。
方游謙又忘了。
方知揚重重地嘆氣,不知自己是該悲傷還是慶幸。
過了不知多久,在方知揚要離開的時候,方游謙又突然著急起來,問了他一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