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有點蒙,「我嗦(說)過這話嗎?」
「說過的啊!」不孤急著說,生怕小龍不承認。
身旁不孤和小龍又開始吵吵嚷嚷,溪流聲漸消失。而我抬頭望了望天,一碧如洗,晴朗明凈,是個很尋常的夏日午后,于是瞇著眼睛,自在地笑起來。
突然覺得,就算一直這樣過下去,也沒什麼不好。
回到住地,不孤將幻境撤去,房子立在雜草叢生的空地上,顯得非常突兀。
晚上,不孤把三只雞都燉了,放了他的「獨門香料」,湯很鮮,還未出鍋的時候,我就看到他守在灶邊吞口水。
我打理了一下午的院子,挽著袖子,連手臂上都沾了泥土,路過時故意逗他:「口水流到鍋里了。」
「啊!」不孤立刻抬手擦了擦嘴巴,尾巴和耳朵一起揚起來,引開話題,「我先給你盛一碗湯啊,曦曦。」
我趕緊走開:「不了,等會兒一起吃吧。」
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這句話我沒說。傻狐貍很脆弱,不能打擊他。
這頓晚飯,我吃了一個雞腿,喝了兩碗湯。
入睡時,我讓不孤開著窗,撩起床帳,可以直接看到窗外,今夜無風無云,是個非常晴朗的月夜,空氣里有新鮮折斷的草木清香。
月色如霜,薄薄地敷在地上,正巧落在不孤的睡窩前,他前爪搭在鼻子上,兩只毛茸茸的大耳朵時不時地顫一下,呼吸微沉,偶爾會有呼嚕呼嚕的聲音,幾乎可以聽到他那平穩有力的心跳。
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所以我說,不孤是只傻狐貍,小龍也并不聰明——這麼久了,他們都沒發現,我的心跳其實是偽裝出來的。
7.
天色半明半昧的時候,我醒了。
不孤已睡得四腳朝天,爪子耷拉著,露出鼓鼓的肚皮來,肚皮上的毛不那麼深,隨著呼吸輕輕地起伏,看起來……
很好摸。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不孤已經睜著一雙圓滾滾的眼睛望著我,因為才醒,原本冰冷的眼眸浮上了一層潤澤的水光,顯得分外溫柔。
他大概還搞不清楚狀況,呆呆地問我:「……曦曦,你為何要摸我?」
「咳。」我收回放在他肚皮上的手,指尖還不自覺地摩挲,避而不答,只說,「仰著睡小心肚皮著涼。」
不孤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還很自豪地說:「我身體很好的,放心啦曦曦。」
我有點尷尬地點頭:「啊……那就好。」
「曦曦你起這麼早啊?」不孤抬起爪子揉了揉鼻子,翻過身子用頭蹭著我的衣擺,「是不是餓了?你最近吃得越來越少啦,這樣可不好。」
如果你舍得不吃雞,或許我能多吃一點。
雖然心里腹誹著,但我半俯下身去捏了捏他的大耳朵:「不是,左右也是睡不著,出去走走罷了。」
「那,我同你一起去?」不孤說著就要從窩里出來,我及時按住他搭在窩沿上的爪子,不要他出來。
不孤抬起腦袋,歪著頭看我,我幾乎可以透過絨絨的狐貍毛看出他的疑惑,無奈只能耐心哄他:「天還早呢,你再睡會兒。」
不孤正好張嘴打了個呵欠:「喔啊~」
我替他把嘴合上,拍拍他的頭:「睡吧。」
大概實在沒睡醒,不孤聽話地縮了回去,合眼前還不忘囑咐我:「小龍在外頭,你有事就喊他哦曦曦。」
我輕聲答:「知道了。」
又多站了一會兒,見他又睡熟了才悄聲出門去了。
外頭荒草叢生,一塊一塊的巨石沉默著,仿佛千萬年來不曾變過。
樹林邊緣,小龍掛在樹枝上,一截細長的尾巴蕩來蕩去,恕我直言——這看起來真的很像一條死蛇。
我繞開他,隱在一處較遠的背風斜坡,確定四下無人之后,才解開了衣裳。
低頭看去,腰腹處有一塊拇指大小的青灰,與周圍潔白的肌膚相對比,顯得格外觸目驚心。像絹布被污泥浸染,由內而外的臟污。
我伸手戳了一下,那塊肌膚已經沒有感覺了。
最初,在我醒來的第五天,我無意間發現腹部上有一顆青灰的小痣,那時我尚未覺得有什麼不對。
只是后來,漸漸地,原本只有芝麻大小的痣開始擴大,我才知道,那并不是一顆痣。
這奇怪的青灰擴張得很慢,看起來像嬰兒剛出生時屁股上還未散去的淤青。若不是我眼見它一日更比一日蔓延,只會以為是生來就有的胎記。
而隨著青灰蔓延,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我的呼吸和心跳……似乎正在消失。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是一個深夜。
我莫名地從混沌的夢境中驚醒,睜開眼時渾身冷汗津津,下意識地大喘了一口氣,仿佛經過了一場九死一生的掙扎。
但是——我沒了氣息。
我試著吸氣,氣息卻無法進入我的體內。
寂靜的夜里,只有身旁熱得露出大尾巴的不孤,他的呼吸聲分外清晰,微沉而平緩。
我僵住了,腦子里一片空白。
過了許久我才伸手摸上自己的胸口,等了很久,沒有心跳,我的心跳停止了。
我早知自己絕不是什麼皇后,也知道此處絕非凡世,但萬萬沒料到,我居然連個人都不是。
那一晚,我閉著眼,卻清醒了一整夜。
最后看了一眼那塊青灰的印記,我整理好衣裳,抬頭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