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破曉,晨星漸沒,風起于山林,掠過清泠的水面,吹至我的眼前。
一切都是欣欣向榮的氣息,草莽洪荒,萬物生長。
而我,緩緩地站起身來,再清楚不過地意識到一件事。
死期將至,我的時間不多了。
其實,我并不是完全失憶,只是……仍處于一片混沌,就如同站在一片記憶的廢墟之上,難以從破碎倒塌的磚瓦來辨別房屋的原貌。
又過了幾日,午后,我獨自來到一處斷崖上,靜坐放空。
不孤找了我很久,山谷里回蕩著他的聲音,而我一直沒有回應。
他找到我時,已是斜陽滿山了。
但他并沒有立刻靠近,而是站在我身后不遠處,與小龍嘀咕:「曦曦她最近有點不對勁,她是不是……不開心啊?」
小龍:「我咋個曉得,你個人去問她嘛。多半四(是)你太煩人,她終于受不了了而已。」
「才怪呢。」不孤很理直氣壯地反駁,「她最近啊,都睡得很早,起得也很早。前些日子,有一個早上,她還偷偷摸了我肚子……說什麼怕我著涼,她還以為我真那麼笨呢,會相信這種借口,哼。」
「完蛋!」聞言,小龍忽然大聲叫了起來。
不孤不明所以,被嚇了一跳:「怎、怎麼啦?」
小龍拖長了聲音,難得忐忑起來:「……聽說女的都要來那個,心情容易陰晴不定,她未必……」
「咳咳。」我沒回頭,只是十分刻意地咳嗽了幾聲。
這兩個人,腦子都不正常,越說越離譜。
再聽下去,我可能就成了有喜了。
小龍立刻住了嘴,不孤還逮著他問:「什麼啊,那個是什麼啊?」
我不得不回頭制止:「喂喂!我都聽著呢,背后說人閑話小心爛舌頭哦。
」
小龍嗖地一聲躥進了草叢,迫不及待地溜了。不過,即使跑得那麼快,我也能感覺到他那不可言喻的尷尬。
只剩不孤還呆站著,一副摸不著頭腦、世界好復雜的傻樣子。
我無奈地在心底嘆了口氣,朝他招手,他立刻走到我身邊來,我坐的這塊石頭很小,他只能蹲在一旁。
雖然是蹲著,但他身高腿長,也與我差不多齊平。
不孤先是看了一眼我的表情,大概覺得我心情正處于晴朗的一面,才開口問:「曦曦,你到底怎麼啦?」
我隨手掐斷一朵野花,插到他毛茸茸的耳朵旁,淡紫色的小花與黑色的大耳朵,竟意外地相得益彰。
不孤很順從地任我擺弄,眼神一直跟著我轉,只是耳朵忍不住顫了一下。
我低頭看自己的掌紋:「不孤,在你眼里,我是什麼人呢?」
「啊?」不孤好像有些措手不及,他想撓頭,但又顧忌耳朵旁的小花,便放下了手,「你就是你,是曦曦啊……跟小龍一樣,是我的朋友。」
「朋友。」我細細咀嚼這兩個字,忽而輕輕地笑起來,「是啊,我把你當朋友,也把小龍當朋友,可是,你為什麼還要騙我呢?」
不孤愣住了。
我抬眼看他:「難道妖怪都這麼擅騙嗎?」
不孤的臉色立刻變了,那是一種從未有過——不,應該說是我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復雜,欲言又止。
他垂下眼皮,大概是想遮住自己慌亂的神情,但這樣的他看起來,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冷酷。
我并沒有表現得疾言厲色或是痛心疾首,只是輕聲問:「怎麼,還是不肯對我說實話?你說我跟小龍一樣是你的朋友,難道,你也會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小龍被蒙在鼓里,任由他死去嗎?」
「不,不是這樣的。」不孤著急起來,想要解釋,「我真的把你當作朋友,我……你相信我啊曦曦。」
我終于感到了失望。
不孤一向是個表里如一的人,我絲毫不懷疑他的天真,但也恰恰是這點,讓我更加難受。
他這樣真誠、善良,卻一直不肯對我說實話。
在一開始他就對我說過「凡人都很短命,你的一輩子其實很短」這樣的話,他告訴我,我是個凡人。
但是,后來在聽到我的名字時,他和小龍的反應是如出一轍的奇怪,那樣子好像我根本就不該有名字。
凡人,短命,名字。
恐怕他和小龍早就知道我本不是凡人,甚至還可能知道我本來是個什麼東西,至于短命……這話大概是真的。
只有知道我活不久,才會覺得能用這種經不起推敲的謊言騙住我。
「曦曦……」不孤急得像是要哭出來,他握住我的手,如往常那般撒嬌似的搖晃,「我真的不是故意騙人的那種妖怪,你相信我,我真的很喜歡你,把你當作朋友的。對了,尾巴,我從不讓別人碰我的尾巴,但是你怎麼碰都可以,真的!」
說著,仿佛為了證明什麼,他顯出尾巴,半跪著把尾巴繞至身前,將它放到我的手里。
我握著毛茸茸的大尾巴,輕輕地捏了一下。
不孤長長的眼睫突然微微發顫,底下綠石翡翠般的眼眸化作一汪春泉,卻忍著沒有移開尾巴。眼睛仍是直直地望著我,帶著討好似的笑意,似乎覺得我已接受了他的道歉。
我忽然想起小龍說他們狐貍的尾巴最敏感,一摸就發情,雖然這話有夸張詆毀的嫌疑,發情應該不至于,但確實是敏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