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吃飯,他都要麼挨著我,要麼挨著小龍,吃飯時也不懂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豬肝特別好吃、青菜好嫩、廚娘的手藝真好……之類的,都是他會說的話。
總之,有他在,大家吃飯都是熱熱鬧鬧的,李大夫如此嚴謹恪守的人,也時常被他逗笑。
可今天不一樣。
飯桌上除了偶爾的碗筷碰撞聲,幾乎沒有動靜。
不孤埋頭吃著眼前的豆角,一言不發,往日喜歡的豬肝也不吃了。
李大夫和賽云都有所察覺,看了他好幾次,不知道怎麼回事。
我心里自覺理虧,知道他生氣了,也不好意思貿然開口。
小龍倒是反應了過來,他在桌下踢了我一腳,又朝不孤那邊悄悄地擠眼睛,我沖他輕輕搖頭,示意他別在這里說。
賽云好奇地盯著我倆看,咬著筷子,清清脆脆地問:「龍大哥,你們在干嗎?」
我和小龍同時語塞:「這……」
「你們今天都好奇怪哦,怎麼都不說話了?」賽云的眼睛跟她的臉蛋兒一樣圓,骨碌碌地在我們三人之間打轉,「怎麼啦?」
我連忙道:「沒事沒事,吃飯吧。」
她皺著細細的眉毛,還想說點什麼:「可……」
李大夫沉聲阻止:「好了,賽云,認真吃飯。」
「哦。」賽云鼓了鼓腮幫子,低下頭吃飯去了,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仍在碗邊打轉,我只好對她輕輕一笑。
不過笑容應該有點勉強。
這一整天,不孤也沒和我說話,我也不敢和小龍單獨在一起,怕被他看見,又覺得我們在瞞著他商議什麼事。
賽云拉我去坐秋千,我們一人一邊,迎著夕陽晃蕩。
傍晚時分,涼風微起,撩起我們的衣衫,我隨口問道:「病人都走了嗎,怎麼今天沒看你搗藥?」
賽云托著腮,老氣橫秋地嘆氣:「最近鎮上不太平啊,天要黑了,大家都不敢在外面多待。我就是白天想出門,爹也要說我呢。」
我感到奇怪:「什麼叫鎮上不太平?」
「你想聽嗎,爹都不準我講給你們聽,你們是外鄉人,怕嚇著你們。」賽云的語氣忽然變得神神秘秘的,話是這樣說,可她的語氣分明就是躍躍欲試。
賽云是個懂事但偶爾也調皮的小姑娘,李大夫雖然平時看著不茍言笑,但對這個女兒,是實打實的愛護,以至于養得她有些天不怕地不怕。
我替她把鬢邊散亂的發捋好,覺得她這模樣很可愛,捏了一下她的耳朵,笑著說:「我膽子很大的,你講吧。」
「不過,確實該跟你們說一聲,要是不小心出事就不好了。」賽云認真道,「我們這里離蜀州都城不算遠,晚上沒宵禁,一直還挺熱鬧的,也沒出過什麼大事。但是,從兩個月前開始,鎮上就陸續出了好幾起怪事。比如賣布的王大娘,說夜里聽到有人站在她家大門外念咒,還總聽到孩子的哭聲。」
我:「孩子哭很奇怪嗎?」
「當然奇怪,她多年獨居,根本就沒孩子,怎麼會有孩子哭?而且只有她一個人聽到。」說到這里,賽云忽然壓低了聲音,圓眼睛睜得更大,「大家都覺得她是生了心病了,就讓她去廟里拜拜佛,后來你猜怎麼著?」
我屏住了呼吸,等她揭秘:「怎麼啦?」
賽云的聲音更低了,明明四下無人,她仍像怕被誰聽到一樣,與我耳語道:「后來,王大娘夜里出了家門,淹死在鎮外的河里!」
賽云跟小龍一樣,講故事太有代入感了,我沉默半晌,才道:「這事確實蹊蹺。
」
「還有呢,后來又有兩戶人家出事,大抵差不多,都說夜里有人對著家門念咒,但沒聽到孩子哭。」賽云抱著膀子,縮頭縮腦的,好像被自己說的故事嚇到了。
我忍不住皺眉:「都死了?」
「那倒沒有,就是都嚇得搬走了。所以龍姐姐,你們可夜里千萬別隨便出門呀,而且馬上要七月半,更要小心才是。」
賽云又晃起秋千,一次比一次更高,她的心情恢復得很快,沒一會兒就笑了起來。
我抬頭看了一眼逐漸黯淡的天空,七月半了?
之前在鏡墟的時候,時節分明還是春末初夏,人間居然快七月半了。
「對了,龍姐姐,你知不知道龍二哥怎麼了?」賽云想起飯桌上的事,追問,「他居然一句話都沒說,真奇怪。」
我微微搖頭:「大概是我讓他不高興了吧。」
「怎麼會?」賽云伸腿點地,止住了秋千的晃動,表示不認同,「他今天還去廚房做了菜,桌上那道炒豬肝,就是他跟廚娘學的。」
我一時愣住了。
賽云:「他聽說豬肝可以生血,專門為你學的,他沒跟你說啊?」
我心里說不出什麼滋味,只是加重了對不孤的愧疚感:「我……還沒聽他說。」
「哎!」賽云長嘆了一口氣,故作成熟,「你們這些大人啊,總是這樣,有事不說出來,憋來憋去,再好的東西在心里憋久了也會壞的嘛。」
我必須要承認,賽云雖然是個小姑娘,但她這話說得真對。
我們兩人都沉默了。
這時,李大夫來到了院子邊,先是對我點頭示意,然后說:「起風了,龍姑娘還是回屋去吧,保養為上。」
我從秋千上下來,被長輩發現這麼大了還晃秋千,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這就回去,讓李大夫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