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賽云也不等小龍回答,拉著姜黎就走了,我隱約聽到她說:「姜姐姐,你的名字是哪兩個字啊?」
姜黎柔聲答道:「姜太公的那個姜,黎是……」
她們走遠了,后面我沒聽清楚。
我回過頭,看向那個黑袍人,他一直坐在角落的椅子里,默不作聲。
我上前道:「還未請教閣下尊名?」
黑袍人單手支頤,因他帶著兜帽,如此垂首,我愈加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一縷發絲從他的臉側垂落——發色斑白如同年邁之人。
我微微皺眉,心有疑惑。
這人無論是身形還是面容,都不會是上了年紀的人。
難道是少白頭嗎?
他稍抬起頭,將頭發重新掖進帽子里,漫不經心地回答:「我叫長隱。」
我對他點頭道謝:「承蒙幾番相救,多謝。」
他擺了擺手,像是困倦了一般,打了個呵欠,藏在帽子里的眼神先是從我身上滑過,然后在不孤身上停頓了。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不孤站在床柱邊。
外頭天光將亮,晨曦如霧,從敞開的門外涌進,正好將不孤的一半身子映亮了。
此時他正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我忽然意識到這一路上,他都一反常態地沉默,只是不遠不近地走在后面,沒聽他講過話。而我因關心賽云他們,疏忽了他。
「不孤。」我不禁走到他身邊,試圖打破他的沉默,狐貍太黏人了,很容易就感到被冷落。
他側了一下臉,朝我看了過來。
不孤天性純真,可這不代表他就是個小孩子。
他身姿挺拔修長,面容美麗得如同山間的流云,本該是縹緲如仙,而他畢竟是個妖,與生俱來的幽魅自他的眼角眉梢流露,似真似假。
因側臉的動作,此刻他的眉眼展露在晨光之下,如玉生輝。
可某一瞬間,我看到他另一半臉,藏在暗影中,仿佛有什麼扭動的黑紋。
不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再定睛一看,分明還是那張光潔的臉。
我不著痕跡地按了一下肚腹的位置——那里仍在作痛,冷靜下來后,疼痛反而比剛才混亂中更劇烈。
其實我也不太好,雖然已經盡力忽略了,可這不明不白的痛楚,仍攪得我有些恍惚頭暈。
不孤沒聽到我的下文,稍微等了一下,才抬了抬眉毛,問道:「怎麼了啊,曦曦。」
我找回思緒:「啊,你看起來沒什麼精神,困了嗎,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不困,就是……」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捏緊又放松,有些苦惱似的,「感覺身上沒力氣,心里不太舒服。」
「你遭打了,肯定難受噻。」這時小龍才走進來,悠閑地找了把椅子坐下,碎碎念,「但是我也挨打了啊,咋沒你這個樣子?所以說,還是要勤學苦練才得行……不過話說轉來,那個鬼東西下手是真的毒,我的心窩子現在還痛……」
我和不孤都被他念得皺起了眉,我對不孤使了個眼色,無聲問道:蛇妖話都這麼多嗎?
不孤沖我輕輕地搖頭,也很愁眉苦臉。
我不太了解妖怪的習性,不過就不孤這表現來看,估計小龍也是個異類。
那頭小龍還在憤憤不滿:「等老子有天逮到他龜兒子的……」
我趕緊插嘴截住小龍的話頭:「那東西被打跑了,萬一再回來怎麼辦?我們有沒有能一勞永逸,保全這些人的辦法,畢竟,我們總是要離開的。
」
「……」小龍哽住了,不耐煩道,「我咋曉得,這不是坐著個厲害的嗎,你問他噻。」
他指的是長隱,于是我們都朝他看去。
長隱來歷不明,但出手不凡,且看起來對此事早有了解,之前問過他,他要麼避而不答,要麼匆匆忙忙地就走了。
這一次,我打算問個清楚。
誰知,長隱卻笑了起來:「呵。」
他這笑聲,單調乏味,沒什麼感情,顯得冷硬又諷刺。
小龍最先不滿:「你笑啥子?」
長隱搖頭:「我笑你們死到臨頭了還在擔心不相干的人,是群搞不清狀況的睜眼瞎。」
不孤有點生氣:「說話就說話,你干嗎罵人呀。」
小龍也附和:「就是!你說哪個是瞎子?我兩個眼睛睜大了嚇死你。」
咳,這點我承認,小龍那原形……眼睛不睜都嚇人。
但我聽出長隱并沒有真的敵意,反而挺無奈的。
所以我一邊扯了扯不孤的袖子,一邊出言阻止:「小龍,別這樣,聽長隱怎麼說。」
長隱坐正了一點,揭開兜帽,看向我:「你想先聽我說什麼?」
我沒立刻回答。
因為我看到他的眼睛——生著一層薄薄的白翳,如白霧橫江茫茫然,分明是盲了。
之前雖然看過一次他的臉,但隔得遠又在晚上,因此模模糊糊的,只看了個大概。后來見面他都戴著帽子,遮得嚴嚴實實的,也看不見。
這是頭一次看得這麼清楚。
小龍在旁邊嘟囔:「還說別個是瞎子,結果自己才是瞎……」
「小龍!」我大聲喝止了,小龍癟了一下嘴,到底沒再說話,我向長隱鞠了個躬,「他只是心直口快,抱歉。我想先請教一下,什麼叫死到臨頭。」
「這倒無妨,我行走世間,靠的本就不是這雙眼睛。
」長隱輕笑,「你不如先坐下,我們慢慢說。」
我在凳子上坐下了,不孤倒是沒動,小龍也不再開口,一屋子的人都在靜候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