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得如此倉促,再難相續。
我想要說出能讓賽云開心的話,但又不愿平白許諾,讓她失望,最后只能沉默著將她擁進懷中,摸了摸她的臉蛋。
賽云垂下了眼皮,不再追問,只遞給我一條紅繩,系在我的腕上。
「姐姐,無論如何,祝你們一路平安呀。」
這紅繩實在普通,沒有金銀更無玉石,只有一個小姑娘精心編織的云紋。
我卻覺得它分外貴重。
我們上車了,小龍坐在前頭趕車。
賽云站在一旁,不停地朝我們揮手:「姐姐再見,龍大哥、龍二哥再見,姜姐姐再見。」
她努力笑著,卻終究忍不住掉下淚來。
穿桃紅裙子的小姑娘,一邊笑著,一邊哭著,離我們越來越遠。
漸漸地,成了目不可及的一個小點兒,一陣微風。
再見,再見。
但愿還能再見。
我在心中嘆息了千萬遍,才發現,即使是非人,也難免經歷人間的聚散無常。
或者說,聚散離合本是世間常態,不只是人間。
姜黎放下車窗上的簾子,輕輕地說:「怨憎會,愛別離……六道皆是如此。」
不孤扯著我的衣袖晃了晃:「別難過啦,曦曦,你好像要哭了哦。」
我下意識地抬手摸了一下眼睛,并沒有淚水:「沒哭啊。」
「可是你的眼睛說它很傷心。」不孤很認真地盯著我說。
好像他真能和我的眼睛交流似的。
被他這一打攪,我倒稍微振作了一點,雖然離別是傷感的,但總不能過度沉湎,于是收拾好情緒,對他笑了笑:「知道啦。」
然后又轉頭詢問姜黎:「你那個表姑在蜀州城的哪個位置?你家的事,她都清楚嗎?」
姜黎微垂下頭去,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我家突遭大難,還沒來得及告知親友,她大概是不清楚的。
」
我:「啊?那你突然前去,她會不會不收留你啊?」
「這倒不會。」姜黎大概看出我的擔憂,輕聲解釋道,「表姑與我家向來是親熱的,從前待我也極好。」
說到這里,她朝我微微一笑,又看向外面——隔著一層布簾的遮擋,小龍的背影若隱若現,也許是想起了什麼快樂的事,她的聲音中含著愉快的笑意:「幼時,表姑常常還接我去她家做客。」
我聽了放下心來,點點頭:「那就好。」
這一路走得很平穩,車輪碾過路面,壓彎了雜草,又濺起些微塵土。
日頭漸漸升起,車內空氣也愈發燥熱悶窒起來。
姜黎獨自坐在對面,畢竟是舊物件,馬車內的坐榻很硬,可她坐得很規矩,雙腿并著,略垂著頭,半靠在一旁的架子上,只有一點鞋尖從裙擺下微微露出。
好像是睡著了。
我看了一眼身旁挨著我睡得七歪八扭的不孤,不由得無聲嘆息,真不知人家怎麼能打瞌睡都那麼賞心悅目。
我們走的是官道,兩旁盡是樹林,蟬鳴嘶嘶,枯燥而漫長。
不孤在睡夢中用臉蹭了蹭我的頸窩,呼吸又輕又穩,讓我也忍不住有了睡意,不知不覺就閉上了眼睛。
再醒來時,晌午已過。
我皺了皺眉,睜開眼睛,發現不孤已經徹底睡到了我的腿上……我試著動了動,天,腿好麻。
我小心地把他挪到坐榻上,看到地上落了一張絹絲手帕,是姜黎常用的。
她還在睡,雙睫密密,一動不動,睡得很熟的樣子。
于是,我撿起手帕,撣了一下灰塵,下意識地展開看了一眼,天青的絹絲沒有一點污跡,如蟬翼般透明輕薄,只在角落里繡著……嗯?這是什麼?
我正要仔細端詳,卻突然感到某種不適,瞬間抬頭——正對上姜黎的視線。
她仍保持著那個倚靠垂頭的姿勢,連手指都沒動一下,只是睜開了眼睛,定定地看著我。
分明沉睡了許久,可她的眼中沒有絲毫夢寐之后的朦朧,清醒如兩顆冰石,幾乎有些無情的森寒。
我手上還拿著手帕,愣住了。
但她又緩緩坐直了身,如常微笑,眼中冰雪消融,還是我熟悉的那個小姜姑娘,她朝我伸手:「多謝小曦。」
我反應過來,將帕子遞給她,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雖然心中有莫名的疑慮,可我并不知該從何問起。
只是一個眼神罷了……能代表什麼呢?
還有,剛才只是一晃眼,可我依稀看清了那帕子角落所繡的形狀,修長、纖細,像一根細竹?
不,不太像。
我徑自搖了搖頭,正沉默時,不孤忽然伸手摸了我一下,但我把他挪走了,所以,他只碰到我的衣角。
他翻身坐起,喊了一聲:「曦曦!」
我窩在角落,無奈地看著他:「在這兒呢。」
他傻傻地撓頭:「你怎麼離我那麼遠。」
「我……」我正欲開口,鼻息間忽然嗅到一種濃烈的臭味。
不孤的神色也瞬間變了,他轉頭撩開簾子,問:「小龍,什麼東西,好難聞啊。」
小龍坐在車轅上,一手提著韁繩,轉身看了一眼車內的姜黎,大概是怕嚇到她,低聲回答:「有死人。」
不孤吐了一下舌頭,做出個難受的表情。
我掀開車窗上的簾子向外看去,官道上來往的車馬不少,但并未見他們有什麼反應。
奇怪。
這麼大的味道,難道他們聞不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