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草席略有松動,在即將走遠的時候,一只手忽然從中滑落,那是一只僵白的手,凝固的血液在皮膚下泛出青色。
我心頭微驚,下意識地朝著縫隙看去,對上了一雙微睜的眼睛。
因為是跌死的,所以他的面目已經模糊不可辨認了,唯有突出的眼睛還算清楚。
眼瞳擴散,帶著死人特有的混濁,毫無生機的麻木、森冷。
令人不適。
我正要移開視線,卻發覺在他的眼瞳深處好像有一朵花。
不,那像是……花的倒影。
我正欲細看,但一眨眼,草席重新被裹緊,他的手被收了回去,面容也徹底隱藏,看不見了。
驢車漸行漸遠,不知過了多久,那臭味才逐漸淡去。
小龍:「你打聽這些干啥子?」
我搖頭:「就是覺得挺奇怪的,只過了一日,而且……」
話說到一半,我停住了,轉頭看向一直沒開口的姜黎,她站在我們的后面,和馬兒一起。
「小姜姑娘。」我看著她的眼睛,問道,「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
「……那兩位老人家走近時,我略微聞到了一點。」姜黎站在不遠處,在如此炎熱中她仍笑得清涼,「你們鼻子真靈,老遠就聞到了。」
她的臉在笑,可彎起的眼睛冷靜無比,若她放平唇角,任誰也不會覺得她的眼中有一絲笑意。
這是一種顯而易見的偽裝,我感覺到了她的防備。
我心中頓時警覺起來,但面上沒有絲毫異樣,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面對小龍詢問的神情,我沒有回應,只是推了一下不孤:「別吃了,接下來的路,你趕車吧,讓小龍休息。」
不孤有些不舍地將餅放回包裹中,點點頭:「好哦。
」
我們又上路了。
接下來,車廂里的人是我、小龍和姜黎。
我獨自窩在角落,閉眼假寐,聽到小龍和姜黎在小聲說話。
小龍在問姜黎:「你看起來病懨懨的,咋個整的?」
姜黎輕聲解釋:「自小在娘胎里帶出來的,有個心痛的毛病。」
小龍:「啊,你也心痛?那我咋從來沒看到你痛過?」
「……從前年紀小的時候容易犯病,大了便不容易了。」姜黎頓了頓,又問,「你還曾見過誰心痛嗎?」
小龍遲疑了一下:「我以前修煉……啊不是,修、修道的時候,認識一個女娃兒,她也有這個毛病。」
說著又嘆氣:「哎……也不曉得她好沒有,她現在應該……三四十歲了。」
姜黎悠然答道:「年紀大些,身子自會強健許多,也許是不再心痛了。」
「說起來,她也住在蜀州城。」小龍對著姜黎總是容易說這些話,這些他很少對別人——不孤和我——提及的往事,「不曉得還能不能碰到她。」
姜黎:「碰到了又如何呢?」
小龍沒有答話。
我在旁聽他們閑談,越聽越覺得姜黎古怪。
剛才在路邊休息時,分明她在木板車走近前就在遮掩口鼻,后來卻說走近了才聞到一點味道,還特意強調是我們「鼻子靈」才隔那麼遠就聞到味道。
而且,她說自己天生有心痛的毛病,既是天生,怎麼會年紀大就不心痛了?難道有人給她換了顆心不成?
再者,小龍說也認識一個心痛的人,是個女娃兒,意思是這人是個小姑娘,后面又說那小姑娘已經三四十歲了,這中間過了二十來年。她難道一點都不奇怪,小龍怎麼面貌如此年輕嗎?
如此細細想來,我才發現,姜黎其實從一開始就出現得很突然。
她說自己是被那妖鬼擄掠而來,父母雙亡,可她竟毫發無損,她是如何在兇殘的妖鬼手中保全自我的?
她對小龍的態度……也很古怪,好像,她根本就是沖著他來的。
她到底有什麼目的?我甚至開始懷疑,蜀州城里真的有她的表姑嗎?
不孤的駕車技術比小龍差很多,一路顛簸抖動,我的腦門磕了好幾次墻。
更主要的是,他還不專心!
動不動就把頭伸進來,一會兒問我在干嗎,一會兒說口渴了要喝水。
真不愧是煩人精。
就在這不斷地磕碰顛簸中,我們終于在夜幕降臨前,到了一處客棧。
這客棧設在道旁,供來往行商旅人歇腳,大約再走一日,便可到蜀州城。
不孤在柜臺前大喊:「我要和曦曦一個房間!」
店里的人都看向我們,可他渾然不覺,只是緊緊地盯著柜臺后面的小二,重復:「我要和曦曦一個房間。」
小二笑得隱秘,眼神在我和姜黎之中打轉,大概是在猜哪位是曦曦。
我:「兩個人睡很擠的,還是各自一個房間吧。」
不孤拉著我的手:「一起睡嘛,而且……」他湊到我耳邊,壓著聲音道,「曦曦,我們要沒錢啦。」
我:「?」還有這種事?行走江湖還需要為這些身外之物所困擾的嗎?
然后轉頭問小龍,同樣耳語道:「我們還有多少錢?」
「嗯……你要好多?」小龍遲疑了一下,以眼神示意,確實不太多了。
我們用的錢都是小龍以前在人間時的存貨,這麼多年過去了,也難為他還保存著。
但是……現在確實所剩無幾了。
「算了,要兩間房。」我咳了一聲,然后特意放大了聲音,以便店內的人都能聽見,「我和小姜姑娘一間,你們一間。
」
不孤還要反駁,我立刻上手捂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