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當時沒有被妖獸所傷,就不會昏迷在不孤的窩里,更不會被帶進鏡墟。
他們……就不用到如今這個地步。
可回首前塵,已是錯過。
姜黎看著手里的這株勾茸,心頭一片空茫,愣了許久。
小龍抬起她的臉,在她的肌膚上留下一枚沾血的指印,他深深地看著她,眼睛眨也不眨:「要趁早,藥效會過的。」
姜黎的臉上徹底沒了表情。
她像一層紙殼,從內里透出一股死氣,正如這大宅一樣,看似燈火通明,實則了無生趣。
過了許久,她忽然笑了起來:「說來湊巧,你這故事我聽過下半段。」
當年小姑娘成親的當晚,才發現,那老男人已經死了。
她嫁過來純粹是成陰親。
她被活生生地關進了棺材里,身旁躺著一具已經開始腐爛發臭的尸體,拼命地撓著棺材板,抓爛了指甲,留下一道道慘烈的血痕。
驚懼哭號,全無回應。
到死,她都念著他的名字,期盼他如神兵天降,救她于生死之間。
再后來,她的父母發現此事,慟哭不已,當即狀告對方騙婚殺人。
可換來的結果是,對方家族勢大,反說早有協定,全是她的父母誣告,最后竟判她的父母流放之罪。
還沒走到地方,她那可憐的雙親便病死在半路。
她自己的慘痛倒不至于令她成魔,全賴世事不公,才讓她死不瞑目。
「這豈不是陰差陽錯……」她攥緊了勾茸,冷卻的血腥氣從她指間逸出,勾唇微笑,「實乃天意。」
小龍聞言怔住了,他萬萬沒想到,會是如此慘不忍睹的結局。
一滴淚滑落至臉邊,他抱住了她,聲音顫抖:「你知道嗎?她的閨名,叫琳瑯。
」
「我不是姜黎。」鬼母往下落了些許,踏空而來,「我不是姜黎,我是鬼母琳瑯。」
黑鴉又動了起來。
我朝屋檐上的不孤伸手:「快跳下來!」又連忙安撫姜黎,「我知道你是被你的主上所操控,我們可以一起救你出來,找到你的骨殖,還你自由!」
一滴血淚從鬼母琳瑯的下頜骨邊滑落,可她的語氣卻平靜森寒:「你太天真了,你根本不知道那人是何等不可匹敵的存在。吞掉九尾,我才有掙脫束縛的可能。」
下一瞬,長發飛舞,卷掠天地,紅花與黑鴉翻飛交錯,不孤眼看就要被層層埋葬。
我終于下定了決心,用牙齒狠狠地撕開掌心的傷口,鮮血淋漓,我卻眉頭也不皺一下。
聽,我要聽。
我閉上了眼睛。
鮮血落入地面,滲透泥土,我聽到某種生命在地底的竊竊私語。
可憐可憐可憐……
幫幫她……
風大人的氣味,風大人回來了!
是風大人!
低語逐漸清晰,我感受到一種歡欣鼓舞的情緒。
盡管我閉著眼,但我依然能看到,周圍細草破土,樹木參天,枝葉相持……每一枚葉片都散發著瑩瑩光輝,晶瑩潤澤。
這是萬物皆存的生氣,欣欣向榮,如煙波浩渺,縈繞身周。
這是屬于傳說中的女媧娘娘的造化之力。
生生死死,循環往復。
可生永遠高于死。
鬼母沖天的尸氣被造化之力所洗滌,力量削減了許多,而且,無數樹木枝條開始向她涌去,在葉片溫柔的撫觸下,黑鴉散去,紅花凋落。
我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僅此一遭,天地在我眼中,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每一樣事物,無論是石子還是草木,都有著自己獨特的氣息。
我看得見,感受得到,聽得見。
只需要一個念頭,我便能聽到最隱秘的訊息。
「鬼母救我!」
「不要死……不要!」
「嘻嘻嘻嘻一起死啦!」
……無數嘈雜的尖嘯鬼哭從她的體內傳來,甚至有一些正往外逸散。
「你的力量……」她卻愣住了,仿佛毫不在意自己受到了重創,只盯著我看。
這時不孤那頭的攻勢也有所松懈,我正要動手時,一道雪白的亮光忽然閃過,切斷了拉扯撕咬他的長發。
我心頭一震,大喊:「小龍是你嗎?」
一個人抱著不孤飛身而來,果然是小龍。
他一手執劍,將不孤交給我,轉身去面對鬼母琳瑯。
我趕緊集中力量救治不孤。
小龍看到鬼母的樣子,沒露出恐懼之色,卻是一臉的哀傷。
她自知大勢已去,竟也停止了攻擊。
「我吃不掉九尾,有人能吃。」她的長發好像有生命一般,一點點地往回爬升縮短,「感謝我吧,還沒有把九尾這事告訴那人。」
「不過……」她看了看我,「你最好跑快點。」
小龍上前一步:「琳瑯,跟我走吧,我……我們現在可以隨便去哪里,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都行。」
可她只是搖了搖頭,抬起手指輕撫鬢發,這動作溫柔有度,與平時的姜黎神似。
「我和你已經沒有現在了。」她輕聲長嘆,又低低地笑出聲,「我受夠了被困住的日子,生前死后,這一副骨肉都讓我……無比厭惡。」
小龍意識到了什麼:「不,不要……你再堅持一下,求你……」
給我一個機會。
但這話,實在、實在太遲了。
遲了一步。
遲了十日。
遲了兩百年。
「快走吧,他就要來了。」
一枚囚禁的印記烙印在她的肋骨上,瞬間發出閃光沖天,過了許久才熄滅。
隨后,我們眼睜睜地看著那具身著血污喜裙的枯骨一點點地潰散,任憑小龍怎麼伸手觸摸挽留,都于事無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