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踩著又軟又膩的地面,跑向了入口,那片芭蕉葉已經被刮走了,而我們站在原地,看見外面的景象,一時間目瞪口呆。
觸目可見的所有赤色山巖都變成了蠕動的肉體,沒有鼻子眼睛,只有光禿禿、暗紅色的肉。
原本鋪滿碎石的地面卻鉆出了一條條扭曲的軀體,我說不出來那是什麼東西,大概像是人,可從下半身開始就是一根肉管,一直延伸到地下,像從某種生物的身上長出來的觸手,伸到地面上來覓食,還有惡臭的膿液在石縫間流淌。
它們的上肢尤其細長,在哀嚎中揮舞,如同隨風搖擺的植物枝條。
仿佛只是眨眼之間,這片土地就從荒原變成了地獄。
地獄自然是不可踏入的,可是我們不得不踏入,因為肉山吞噬的速度逐漸加快了,要不了多久,我們將無立足之地。
不孤試圖帶著我從天上飛行,可他做不到,空氣中有什麼東西壓制了他的力量。
我開始懷疑長隱的真實目的,什麼留退路,這地方看起來還是死路一條啊。
因為根本無處可躲,我們在遍布惡鬼的荒原上流亡了三天,只盼能找到一處凈地。
這三天里我見識了密密麻麻漂浮著眼珠的河流,掛滿腸子的樹林,還有看似正常其實長滿骨刺的純白花朵。
天知道我看見花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終于有了可以溝通的對象,誰知還沒走近,手掌就被突然伸出的骨刺戳了個對穿。
盡管我及時抽手,卻也被骨刺吸走了不少血,可奇怪的是,那花先是變得殷紅如紅寶石,微微放著紅芒,然后,又迅速發灰枯萎了,只從原地長出一朵普普通通的小白花——沒有刺的那種。
也是這一次,我才知道,雖然這里沒有生氣可供驅使,但至少我的血可以凈化這些東西的死氣。
在第三天快要結束時,我們遇上了大麻煩。
不孤為了更快地通過一處不知道有什麼古怪的沼澤,顯出了三條狐尾。
他的力量明顯有所增強,甚至能帶著我短暫地突破壓制,凌空飛行。
這里沒有別人,即使顯出狐尾應該也沒關系。
這片沼澤很大,但我們很快就要飛過去了,不孤松了一口氣:「看來這里沒什麼……」
話音未落,平靜的沼澤水面突然像沸水一般不停地冒泡,這些水泡不斷地翻滾上涌,形成一個個泥漿骷髏。
不孤見勢不妙,立刻加快速度,但畢竟被壓制了,他突然往下重重一墜,有一只泥手扯住了他的腳,幾乎是來不及反應,他下意識地將我拋到不遠處的岸邊。
然后回身斬斷那只手。
可泥漿是無窮無盡的,所以骷髏也是無窮無盡,這些骷髏甚至懂得相互疊加,以增加高度。
不孤被越來越多的骷髏纏上,斬斷的速度永遠趕不上生長,他漸漸力不從心。
它們正如地獄餓鬼,貪欲、怨念、惡意……誓要拉更多的人陪葬。
「曦曦……跑……」不孤的喉嚨被扼緊了,只能艱難地吐字,他的眼睛看向我,充滿擔憂,「跑……」
我當然不會跑。
他們在我眼前將他拖入深淵沼澤,用不知是否存在的喉嚨發出桀桀鬼叫,甚至,啃嚙著他最寶貴的尾巴。
他那樣敏感,卻始終忍著不為痛苦喊叫,只盯著我,以眼神示意我盡快離開。
這到底是個什麼世間?
我有一瞬間,竟然有點想笑,不孤的尾巴真有那麼可口嗎?為何無論是妖是鬼,都不肯放過他?
放過他吧。
我直接割開了左手手腕,鮮血溫熱,迅速奔涌而出,我不知道凈化如此寬闊的沼澤需要多少血,但是……
我不在乎。
血色蔓延,漸漸覆蓋了一小片沼澤,我向已沉入半身的不孤伸手:「抓住我!」
這一招非常有用,骷髏出現的速度減緩了,不孤拼命掙脫束縛,可在沼澤里想要快速移動根本是不可能的,他始終與我隔著一段距離。
我開始感到頭暈目眩,可是還不夠,哪怕我已經快栽進沼澤,也仍然不夠。
我有些疲憊地嘆了一口氣,收回了手,然后毫不猶豫地割開了另一只手腕。
「不……不要……」不孤睚眥欲裂,終于喊了出來:「不!」
「沒關系。」我眼前已經看不清東西了,一陣陣發黑,但仍然對著他的方向微笑,「我是石頭,不痛,一點都不痛。」
我感覺到自己倒在岸邊,兩只手腕仍浸在沼澤里。
耳畔又是雨聲,淅淅瀝瀝,只是這一次并沒有水珠濺到我的臉上。
我疑心自己在夢中,恍惚睜眼,發覺我躺在一張石臺上,手腕裹著布條,大概是有人為我處理過了。
頭痛欲裂,眼球也像被火烤著一樣,干澀發脹。因為全身都很不舒服,一時間,手腕上的疼痛倒不算什麼了。
我慢慢地坐起來,緩了緩,眼前才略顯清明,勉強看得清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屋頂很高,屋子非常寬闊,像一座殿宇,里頭立著好幾根石柱,青石地板打磨得很平整,沒有別的裝飾,處處古樸。
石臺下鋪著層層階梯,我所處即是最高,指腹摸到一些凹凸不平的紋路,低頭看了半天,才認出來那是某種圖騰,修長又彎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