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的墻面也刻著一些圖案,我此時過于虛弱,眼睛已經又快看不清楚了。
這地方給我的第一感覺是一座神殿。
多詭異?
在仿佛被放逐的地獄之上,居然佇立著一座神殿。
然后,我又緩了一會兒,才試著走下石臺——說實話,我懷疑這是一方祭臺,那個圖騰的縫隙里還有殘存的暗紅。
正當我走到第三階的時候,不孤從外面進來了,手里舉著一捧花。
「不孤?」
我盯著他,有些遲疑地發出沙啞的聲音。
因為,他看起來有點不像不孤。
一樣的相貌,身形,甚至是走路的動作,可……他的左臉布滿了不規則的黑色花紋。
扭曲,漆黑,如同來自異族的古怪刺青,襯著他格外蒼白的臉色,有一種說不出的詭麗。
「是我。」他回答得很簡短,似乎見我醒來也沒什麼意外的神情,走上臺階,把花交給我,又扶著我坐回石臺上。
他察覺到我的視線,偏了一下頭,問:「怎麼一直看我?」
我不解:「你的臉……」
「我的臉?」他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自然而然地說,「怎麼了?」
他不知道嗎?
他到底怎麼了?
力量的透支導致了我思緒的遲鈍,又盯著他:「不孤?」
「是我。」他不厭其煩地回答,指了一下我手里的花,「花里有蜜,多吃點。」
我這才低頭去看花:「哪兒來的?」
「外面。」他挨著我坐下,側臉凝視我,「你昏迷了很久,十來天吧,我記不清了,這里的天總是一樣的陰沉。」
我低頭,摘下一朵花,放進嘴里慢慢地嚼,清甜里帶著微澀。
但能明顯察覺到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觀察我,用一種冷靜、隱忍的眼神——是不孤不會出現的眼神。
而且他說話的語氣也很不一樣,特別平靜,平靜得有些疏離——也是不孤不會出現的語氣。
他變得太奇怪了吧?
怎麼回事?
我昏迷了這麼多天,他發生了什麼事?
我心里頭的疑問像魚兒冒泡一樣活泛,但我并沒有表現出來。
他仍在繼續說:「你知道嗎?我發現了一個規律,這里每隔六日下一次雨,每次會下一整日,然后……」
我很快就明白過來為什麼會有正常的花,接話:「一切會變得正常?」
他點了點頭,彎起淡色的唇微笑:「好聰明啊,曦曦。」
下雨的時候,山只是山,石縫里也不會鉆出奇怪的東西,就像我們才來的那天一樣。
可是他的夸獎令我感到不適。
他從前一直是依賴我的,說話時,輕快活潑,尾音發軟,可現在,他吐字平緩從容,沒有什麼起伏——像俯視我似的。
「不孤……」我想直接問他,怎麼了?
他看著我,輕聲道:「嗯?」
「這是哪里?」但我只說出這樣一句話。
也許,是因為我察覺到危險,最好不要戳破看似平靜的表面。
不孤:「這里是祭祀的神殿,有人在這里向神明祭祀,以求獲得庇護。」
我疑惑:「在這里?」
「是的,我看了墻上的畫,這里原本是一處上古邪神的領地,后來有人來到這里,借助邪神殘存的力量向自己的神明獻上祭品。」
他湊近了一點,深碧的眼眸看著我,「你猜,他的祭品是什麼?」
我有了一個猜想,卻不想回答。
他對我一笑,自己答了:「是他的命,而他祭祀的對象是女媧。」
「不可能,女媧……」我下意識地反駁,「她不可能接受這樣的祭祀。」
「不這樣慘烈,怎麼能引起神明的注意呢?」
不孤伸手握住我的手,一點沒用力,怕碰到我的傷口,「你還記得長隱曾說過,第一只消失的九尾狐,有一個好朋友,是黑狐嗎?」
「難道是……那只黑狐?」我問,「他用自己的命,和邪神的力量去向女媧求助嗎?請她庇護自己的族人?」
「不是哦。」不孤耐心解釋,「他知道朋友死得蹊蹺,請女媧庇護九尾一脈,后來黑狐暴動,就被仙人鎮壓清洗了。」
……用自己的命,請神明庇護別人?
得見他人苦難,肯為朋友犧牲,這樣的狐貍會莫名暴動嗎?還是說,這只是一場對泄密者的報復呢?
「那個仙人,是他嗎?」
這個他,是誰自然不用多說。
不孤對我輕快地點了點頭,好像沒什麼所謂似的,撓了一下我的手心:「你的臉色不太好看,嚇壞了吧,再睡一會兒?」
我順從地點頭,重新躺了下去。
不孤在我身邊,輕輕地哼著歌,之前某次他哼過,是他娘從前唱給他聽的。
雨停了。
第八章:死亡與重逢
33
他又做噩夢了。
他看到白狐倒在地上,一只豹妖用獠牙撕開了她的腹部,內臟鮮熱,迫不及待地涌出,血色染紅了她美麗的皮毛。
一只黑狐撲了過去,卻被豹妖的同伴圍攻,掙扎、怒吼、低鳴,塵土飛揚,他終究是無路可退,一蓬熱血撒落在一旁的枯草之上。
等群妖散去,一切歸于平靜。
只余兩具殘尸,幾縷肉絲如破布般掛在裸露的肋骨上,說不出的凄涼。
而一只年幼的黑狐躲在遠處,目睹了慘劇的發生,渾身顫抖,瑟縮著縮成一團,眼淚打濕了臉。
他想要閉上眼睛,卻聽到鬼魅在耳畔低吟:「天道從來就不仁慈,弱肉強食才是顛撲不破的真理,你的父母弱小,所以被活活吃掉,而你太弱小,則只能眼睜睜看著你的父母離你而去……可你現在有機會擺脫弱小的宿命,為何不去接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