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瞬間的茫然后,我心底升起無比的恐慌,不是為我自己,而不孤。
我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會親自前來,萬一他看出不孤的九尾真身怎麼辦?他若動手,我是萬萬阻擋不了。
他淡聲道:「青息,一別多年了。」
「我不是青息。」我嘴上應付他,腦子卻在瘋狂運轉,而身旁的不孤已經緊繃如弓弦。
我輕輕地把手放在他的腰上按了按,用眼神示意他千萬不要露出尾巴。
「不要說傻話,過來。」他是天帝,當他運用天道之力時,片語即可成旨,話音剛落,我就感到一股極強的力量在催動我的四肢。
我試圖掙扎,卻只能像一個傀儡一般往天上走去。
「曦曦!」不孤下意識地就想抓住我,可他剛一伸手,就被天帝的一個眼神所壓制,雙膝狠狠地跪在了地上,地面被砸出兩處凹陷。
他應該沒發現不孤的九尾真身,只是難得地皺了皺眉:「又是狐貍。」
這語氣仿佛對狐貍很是不喜。
好在我的嘴巴還能動,我對天帝說:「放過他,我跟你回去。」
「青息,你應該聽話的。」他輕言細語。
說完,我聽到不孤陡然發出一聲尖銳的痛鳴,似乎正在經受什麼折磨。
我無法轉頭,心里害怕得發抖,想說點什麼阻止他,卻只能不住地懇求:「不,不,都是我的錯……他是無辜的,求你,別遷怒于他,求你了……我會聽話的,我發誓,你說什麼我都聽……」
他的面容那樣寧靜,完美無缺,有著俯視眾生的清冷傲然。
「這不是遷怒,青息,你當謹記,天道與我,皆是不可違背的,而這是你需要付出的代價。」
我幾乎來不及反應——咔嚓,什麼東西斷裂了,不孤的聲音也消失了。
剎那間,天地寂靜。
最后一眼,是陰雨拍打著那毫無聲息的軀體,仿佛永世不歇。
上神青息,歸位矣。
34
今日天界有宴,在風神府。
風神狂林,性子浪蕩瀟灑,最是不受拘束,常天南海北四處交游,在向來靜謐安穩的天界,他是一等一的熱鬧人。
天界中難得舉辦宴會,一多半都是他牽頭。
這次也不例外。
大約又是借了個「今年的菊花開得格外好」之類的名頭,遍請仙友,甚至還有下界之人,不過狂林從來不在乎天界與下界的分別,無論是神妖人鬼,但凡是他合得來的,都是照請不誤。
仙云繚繞中,諸位仙子彩裙煌煌,面若嬌花,頭飾璀璨,愈發光彩奪目,而諸位仙君亦是執扇握笛,間或與相熟之人玩笑幾句,氣氛好不快活。
眾人入席后,只聽幾聲清脆的筷擊碗沿,原是狂林舉杯欲言,于是都含笑看去。
狂林發髻隨意,外裳隨意地敞著,儀態不羈,他將玉盞舉高了一點,大聲道:「諸位,諸位,我在外流蕩許久,今日歸來幸逢良辰,香花美景,新朋舊友于此一聚,實乃幸事!我先飲一盞!」
說罷,他仰頭喝完,眾人皆是喝彩,有人笑道:「狂林,這可不行,才開席呢,你怎麼就醉了?」
「若能共君長久,何妨一醉?」狂林笑著抹去唇邊酒漬,又徑自搖頭道,「美酒佳肴,無良音,不好不好……正巧我從人間學來一曲,權當開席之引,諸位若聽得高興,不妨給個賞。」
百花仙子在旁調侃:「啊呀,酒還沒喝一口,我們這就要倒貼啦?」
眾人又是大笑。
狂林笑看了百花仙子一眼,不做反駁,然后掉轉筷頭,敲在碟邊,合音而歌:「觀棋柯爛,伐木丁丁,云邊谷口徐行,賣薪沽酒,狂笑自陶情……」
他嗓音寬厚,朗聲入云,引得仙鶴長鳴。
席上氣氛漸歡,眾人杯盞相碰,不求一醉,只是嬉笑熱鬧。
管仙界園林的小官忽而嘆道:「哎,天界近年已難得熱鬧啦,要不是狂林在此,恐怕我們也無甚可樂。」
他的同僚道:「確實,不過短短數百年,就有數位仙君三花俱滅,就此消散,豈不可惜啊。」
一旁有人插嘴:「說來,狂林怎沒請那位上神?她歸位以來,我竟是一眼都沒見過,就算是進過清心池,也不會孤僻至此吧。」
那位上神曾自封法力,又有心魔未除,天帝召其歸位后,為洗滌道心,特意讓她進了清心池,洗去前塵,忘卻煩擾。
所以,她雖回了天界,卻并不認識任何人。
小官又道:「這也不奇怪,也許天性如此。我掌管天界草木,她府中我卻從未踏足,蓋因她那地方本就是寸草不生的。」
有人忽然開口:「哦?那是何種地界?」
小官轉頭看去,發現是一位黑袍青年,他獨坐一隅,靠著大尊琉璃珊瑚,面容隱約。
不是仙界之人,應是狂林下界之友,從氣息來看,只是一個小小的地仙。
小官以為他是好奇,便解釋道:「這位小友有所不知,那位上神所居靠近魔界,崖高人遠,又終年飄雪,所以寸草不生。」
黑袍青年點了點頭,默然不語。
宴席過半,歌舞歡謔,所有人都渾然忘憂,也沒人注意到那黑袍青年悄然起身,獨自離席。
唯有宴席主人狂林,在與百花仙子的對飲中,狀若無意地瞟了一眼,但馬上又醉眼昏昏,栽倒在百花仙子的肩頭,仍不忘舉杯:「小花,再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