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聲音輕柔而包容,若干年前,我尚在鏡墟時,曾在夢中聽過。
那時,她叫我不要相信別人,不要回來,做個自由的人。
可惜我始終沒聽她的話。
神跡降臨時,凡胎肉眼總是惶恐地張望,以為在天上或地下,在某個神秘之處,可實際上,神就在身邊。
因此,當天帝準備再次借用天道預兆,逃過長隱的殺招時,根本沒有預料到退路會被突然切斷。
那是一只蒼白而纖細的手,從虛空中探出,輕輕地抵住了他的肩膀,阻擋了他的腳步,天帝有一瞬的訝異和停滯,而生死之戰中,一瞬的停頓就能要了命。
長隱亦有天道之力,他的全力一擊,一旦打中,無人可以生還。
這一次,是天帝躺在了地上。
他半邊身子都血肉模糊了,但那張向來高高在上的臉龐竟無一絲傷痕,他有些艱難地抬眼,看向剛才被阻礙的地方。
什麼也沒有。
可他知道,那只手絕不是幻覺。
「不可能,你已發過誓……」他看著天空,不知道在對誰說話。
他認得那只手和氣息,是風里希,那個發誓除非天地相合否則絕不現身的風里希。
這誓言是受天道約束的,不可違背。
「你還沒明白嗎?」長隱站在他跟前,輕聲道,「她以心魂祭祀,尋求女媧的幫助,而你,攪亂了天道,才給了女媧現身的可能。」
天道自己都亂了,還怎麼約束發誓的人?
「呵呵……」天帝卻笑了起來。
長隱不欲多言,勝負生死皆定,他該拿北辰星珠了。
天帝猛地喘了一口氣,咳出一大口血沫,突然問道:「你知道……我也有名字嗎?」
長隱盯著他,沒出聲。
天帝笑容染血,從頭發開始,一寸寸燃燒起銀白火焰,說:「我本來是有名字的,但……咳咳,沒有人知道。我是天道的選擇,是天帝,是六界之主,卻不是我自己。」
長隱平靜地說:「你大概忘了,我即眾生,眾生即我。既是天帝,便應秉持天道,大道無名方能長養萬物,心澄神清方能六欲不生。天帝本來就是不存在的化身,一旦開始尋求自我,有了私欲,你便不再是你,自然也不再是天帝。」
天帝沒有太大的反應,嘴唇微動,似乎在說些什麼:「我……生于天地,名為……」
可惜,他的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了,如一片燃燒的雪花,沉默著逝去,唯有眼神如風,最后一次,在這世間徜徉。
在最后關頭,青羅爬了過去,每接近一寸,她的身體和魂魄就被天帝身上的神火所灼傷,她卻義無反顧地來到了他的身邊。
她沒有擁抱或嘶吼,只是靜靜地停留在他身旁,天帝的意識消散前,對她露出一個輕得不能再輕的笑。
他已許久未曾真心笑過,他才現身于世間,懵懵懂懂的時候,總是莫名地微笑,那時,萬物眾生在他眼中都是那麼歡欣可愛,哪怕是一滴露水,一只小蟲,抑或是——一盞殘燈。
他曾撿起一盞殘燈,將她捧在手中。
他曾偶遇一個充滿好奇心的女子,她人首蛇身,喜歡坐在水邊的樹下,用泥土照著自己捏人,他覺得這很有趣,幫她把泥人變得更有趣。
他曾耗費無數心力,劃分六界,又不厭其煩地筑起一道道壁障,希望眾生都能活得安穩,互不干擾。
那他為何會走到這一步呢?
大概是獨踞云端萬萬年,太冷太寂寞了,所以就想要抓住些什麼……可到底還是什麼都沒留下,連名字也不曾被人知曉。
天帝消散了,無影無蹤。
但云端神座,永遠不會空缺。
一切都燃燒殆盡后,只剩下一顆幽幽旋轉的玉珠,這就是北辰星珠。
長隱握住了它,北辰星珠像有生命似的,自動融入身體,成了心臟。
他的力量徹底圓滿,雙眼清澈,發絲烏黑——終于成了天帝。
而不孤立刻回到了我的身邊:「曦曦?曦曦,你哪里不舒服?」
我搖搖頭,勉強開口:「事情……解決了嗎?」
「嗯!解決了解決了……」不孤抱著我,用力點頭,同時不斷地向我注入靈力,試圖為我療傷,但毫無作用。
「怎麼會這樣?」他的手開始顫抖,神情驚恐,淚水混著臉上的血滾落,好似心頭血淚。
他自己也遍體鱗傷,一身黑袍血煞滿滿,但懷抱和眼淚,都是那麼的溫柔脆弱。
我痛得連眼皮都抬不起來,想休息一會兒,可我剛一閉上眼,不孤就在我耳邊哭起來,邊哭邊叫我的名字:「曦曦,曦曦你別丟下我,曦曦!」
實在無奈,我又睜開眼睛,氣若游絲地安撫他:「我沒死……別哭了,傻子……」
「讓她睡吧,她太累了。」長隱走過來,衣袍如新,不染纖塵,更沒有一絲傷口,「心魂缺失,恐怕要回靈山修養。」
不孤臉上掛著淚,卻又盡力展開一個笑,低頭吻了吻我的額頭,小心翼翼,如同對待易碎的瓷器。
他依依不舍地說:「那你好好休息吧,我會送你去靈山的。」
我終于得以安心地閉上了眼。
在我沉睡的時候,原本暗淡的北辰星,重新明亮,混亂的天道回歸正軌,六界壁障被重新修補,人間的生氣也在慢慢恢復。
似乎除了換了個天帝外,一切都回到了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