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他真的有希望成了,心中卻殘留著不舍的感情,寧可一個人悄悄走掉,將戰鬼一族的興衰置之不顧,酈朝央也有她憤怒的理由。
陸千喬不愿動手,那麼就由她來動手——
“以上,就是這樣。”
大僧侶說得口干舌燥,扯下腰間的竹筒喝了一口水潤潤嗓子。抬頭看辛湄,她完全沒反應,正扶著下巴發呆。
“沒聽懂?”他把手在她面前晃晃。
辛湄想了想,搖頭:“不,我覺得……她不是那種人。”
“陸家上下一百三十七口人被她殺光,這可是事實,我沒那個工夫胡編亂造。”
“我的意思是,她是有感情的。”
那天在帳篷里對上的一雙血紅眼,縱然冰冷且充滿殺意,可她沒覺得害怕,也沒有想躲。她望見酈朝央的手放在陸千喬的臉上,指尖動作流露出一絲惋惜哀傷,身體是不會騙人的。
“那也不是對你有感情,不然我們現在干嘛逃命?”
辛湄看著他:“是啊,你干嘛跟著我一起逃?我和你又不熟。”
大僧侶露齒一笑:“那當然是因為我們有狐一族是光明且正義的一群英雄,不允許罪惡的戰鬼繼續胡亂殺人,我是來阻止他們的暴行的。”
辛湄不說話,只是盯著他看。
大僧侶又笑了:“總之……我不會害你,只管放心。”
*
極樂鳥到底不是凡鳥,比靈馬飛得要快,劇烈顛簸了半個時辰之后,終于是把后面的戰鬼甩脫了。
兩人在長車里滾得都有些精神不濟,大僧侶疲軟地撐起來,往窗外看了一眼,道:“我要把你帶回族里,到那邊就沒什麼人會來殺你了。”
“我不去。”辛湄回絕得十分快,“送我回皇陵。
”
大僧侶簡直要哀嚎:“我剛才的話你真的沒聽懂吧?!”
“回皇陵。”只有三個字。
大僧侶終于收起戲謔的神情,靜靜看著她:“你就是回去,酈朝央不殺你,你等上十年,二十年,他也不會回來。就算他回來,你們見面也只有一瞬間,下一刻他就會把你剁成碎末。死不死是你的事,可族里的任務是叫我保護你,任務完成不了,我也不好過。”
“我有話和他說,一定要說。”
沒有什麼無處可去,她會在皇陵等他,一直等著他,她活著,這里永遠是他的歸處。
大僧侶長嘆一聲:“你不必回皇陵,我知道他人在哪兒,且送你過去看看他吧。”
崖邊相會(一)
陸千喬沒有回戰鬼一族,他人在戰場,此時硝煙彌漫,殘余的農民兵在甲胄兵的包圍下四處逃竄。
又是一場勝仗。
當日向榮正帝請命,得了圣旨來到長庚關已有十日,這里是瓊國最北邊的一個關口,近來不光有農民兵侵犯,甚至還有海對岸的天原國時常挑釁。聽聞天原國有個太子,秉承上天之命,身具妖魔之血,勇猛無匹,野心勃勃地向四方諸國發起攻勢,已有不少小國被其吞滅了。
好在瓊國四面不是崇山峻嶺便是汪洋大海,隔著山與海,對方不敢擅自發動大軍,只不過和農民兵互相勾結,偶爾來小打小鬧一下,試探實力。
風卷起硝煙,血腥味撲面而來,陸千喬閉上雙眼,感覺整個身體在微微發抖。
他喜歡這種味道,這樣提著長鞭,縱馬奔騰在戰場上,像是把整個生命都從牢籠中解放,甩脫所有糾纏他,令他不安且苦惱且不舍的那些人與事。
“追上去!一個也不要放過!”
烈云驊發出高亢的嘶聲,撒開四蹄凌空躍起,第一個沖上前追趕殘兵。黑色長鞭猶如颶風一般席卷而來,所過之處只有一蓬蓬血雨。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喜愛過追逐與殺戮,遺憾的不過是對手太過弱小,戰鬼的本能在渴望著更加強大的敵人。
懷里有個硬邦邦的東西抵在甲胄上,陸千喬下意識地掏出來——是天女大人的人偶,秀麗的臉上已經染了些血跡,模模糊糊,不太好看。
他覺得陌生又熟悉,從心底不自覺泛起一股溫柔的情感。
每天他都會帶著這只人偶上戰場,以前所有的事情他都記得,只是不能理解自己曾經為什麼會那麼軟弱而迷惘。他為什麼會不喜歡打仗?為什麼沒事要做那些無聊的人偶?為什麼……會不想殺了那個小白兔一樣柔軟的姑娘?不想殺了那些猥瑣而無用的小妖怪?
他不理解為什麼,可身體里仿佛記著一個絕對的命令,每當興起殺意,想要回到皇陵殺個干凈的時候,便會把人偶拿出來摸一摸,殺意漸漸也就平息了。
烈云驊不太明白為什麼背上的主子忽然停下動作,疑惑地回頭用鼻子撞他的腿。
“……算了,回去。”
陸千喬收起人偶,掉轉馬頭,鳴金收兵。
他不喜歡這只人偶身上沾染血跡,要把它洗干凈才好,否則,她看見了會生氣的。不過,她或許一輩子也不會看見了吧?
他心里隱隱約約掠過一絲疼痛,很快又消失不見。
——
“你看見了,他現在已經快要變成完美的戰鬼,等于完全變了個人。
你跟他說什麼都說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