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要我扔掉他,我鼻涕眼淚嘩嘩地流,死也不肯。
最后他們說,一口米湯,一匹布家里還是供得上的。
就是這娃娃是我弄回來的,那就得我自己負責任。
于是我九歲不到,年紀輕輕的就提前體驗了當媽的滋味。
我娘白天要去工部侍郎府上做廚娘,我爹沒了牲畜要宰,去城外牧場尋了個喂羊的差事。
養孩子的重任完完全全地落到我頭上。
8
我哪里會養什麼孩子,我連字都不認識。
同齡的孩子但凡家里有點油水的,都送去學塾念書了。
可我們西郊的孩子大多家里沒幾個大銅錢,養活一家老小都費勁,自然也沒幾個會去上學了。
娘臨走前給我翻出來一塊我兒時的背帶,麻灰色,邊緣磨得毛乎乎的。
我就用那塊背帶,將他背起來,一大清早就出了門。
我先去了找了吳發財,他家養了一只母羊,剛生了小羊,沒準兒會有奶。
可他不在家,他娘在家,說他跟著他爹去內城賣布去了。
他家的織布機經年累月地嘎吱響個不停,我幾乎沒見過他娘從那臺古舊的織布機前離開。
她像是長在那張木凳上了,沒日沒夜地織布。
我娘總是羨慕她,看吳發財他娘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會下金蛋的母雞。
她總說:「寶兒,你看發財他娘真有本事,有手藝的人就是不一樣,我要是也能織出那樣好的布就好了。」
我總是搖頭,我不喜歡,不想要阿娘那樣辛苦。
我們一家三口,夠吃就行了,念不念書對我來講也沒什麼差別。
9
發財他娘脾氣不太好,我就不敢再問羊奶的事了。
那可是羊奶啊,一碗能頂我十袋蜜餞。
吳發財在,我還能跟著他偷摸順一點出來,可那麼珍貴的東西,大人必然是不愿給的。
發財娘問我背的個什麼?
我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辭,滿嘴打晃。
發財娘以為我又在玩背枕頭當娃娃的無聊游戲,沒有疑心我竟然背了真娃娃。
好在背上的娃娃也一聲不吭,像是睡著了。
其實后來我才知道,那不是睡著了,那是餓暈了。
10
我沿著硬土板路,翻進了范小家,他正坐在小小的門口,熟練地剪小人。
一張紅紙,對折再對折,拿起剪子咔嚓三兩下,就成了一個栩栩如生,圓潤飽滿的剪紙窗花。
我其實還挺佩服他的巧手。
第一次見他的人都不會想到,十一歲足有六尺多高的壯小子,能用他那雙粗糙笨拙的手剪出那樣靈巧的剪紙。
臨近年關,估計他和他哥哥嫂嫂得加班加點地多做些剪紙窗花。
這東西在西郊過年很有市場,一文錢一張的剪紙貼花,誰都能看得明白,貼哪里都成。
又喜慶又漂亮,比又貴又看不懂的春聯要實用許多。
過年嘛,窮的富的都要過的,只不過我們窮人有窮人的過法兒。
我蹲在土墻根兒噓了他一聲。
他回頭看了眼屋里的兄嫂,放下剪刀,拍了拍一身的碎紙屑,朝我走了過來。
我說:「范小,我撿了個小孩兒,你知道怎麼養嗎?」
11
范小人都傻了,瞪著一雙小眼睛,望著我背上睡著的娃娃。
半晌,他撓撓頭:「這我哪兒知道啊,你打哪兒撿的孩子?」
我說:「西郊東頭的那個破廟啊,我買蜜餞回來路上撿的。
」
他撓頭撓得更大力了,大概是不知道怎麼形容我驚世駭俗的撿孩子行為。
過了老半天,他才憋出一句話來:「我有錢,要不去街上給他買碗餛飩吧。」
「啊……這樣不好吧,一碗餛飩五文錢呢,太貴了。」
其實我說著說著已經開始流口水了。
早上我只吃了一個阿娘留給我的窩窩頭,這會兒早就消化干凈了。
范小很認真在他破舊的衣褲口袋里掏來掏去,真的掏出了五文大銅錢來,攤開擱在他滿是厚繭的手心里。
那一刻,我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我從來不知道木頭范小這麼有錢。
一小袋蜜餞三文錢,我攢了好幾個月才有的,他隨手一掏就有五文吶。
他木訥地對上我崇拜的目光,鬧了個大紅臉,從耳朵直接紅到了脖子根兒。
可是他生得粗黑,我看不大出來。
他擺手說:「這是要過年了,大哥給的……我攏共就只有這五文錢。」
12
我最終還是沒能抵擋餛飩的誘惑。
嘴上說著太貴,不能讓他花錢。
可當那走街串巷,冒著騰騰熱氣和香味的餛飩小攤兒推車到了跟前的時候。我還是一句話說不出來,光直勾勾地盯著她那沸騰的鍋咽口水了。
賣餛飩的老婆婆我認識,一個人住在西郊大槐樹的南邊,自己有個小窩棚。
靠賣餛飩為生,一個人其實過得比我們這些拖家帶口有孩子要養的人家要瀟灑得多,身子骨也還硬朗,精神頭也好。
老婆婆愛干凈,小小的窩棚總是收拾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
我們去大槐樹玩兒,喜歡去她家討水喝。
這會兒她停了木推車,靠在路邊的瓦墻下,笑瞇瞇地看著我倆。
滿臉和藹的褶子里都是溫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