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也對,我們家用的都是粗糙到有點硌嘴,歪歪扭扭,粗制濫造的黑陶碗。
只有他家里有一套來客了能拿出來撐場子的白瓷碗勺。
范小被我拋到了腦后,我又開始崇拜發財了。
我尋思是他名字起得好,我爹怎麼沒給我起名叫李有錢呢?
沒準兒叫著叫著就真有錢了呢?
發財小心地舀了羊奶喂孩子,孩子嘴小,勺子又大,難免要灑一些出來。
吳發財心疼得直皺眉,小心翼翼地喂,生怕灑出來。
他喂了一會兒,將剩下的奶裝進小水壺里,煩躁地塞給我。
16
「起名字了嗎?」他問。
我和范小面面相覷搖頭……我們不會起名字啊。
不過我瞬間就想好了。
我高興得差點蹦起來,迫不及待地說:「李有錢,就叫這個!」
吳發財翻了個白眼,極其鄙夷地說:「你脖子上長的真的是夜壺。」
范小悄摸伸手捏了捏娃娃軟軟的手,有點愛不釋手,他咧嘴嘿嘿地笑。
「發財,寶兒,這娃娃的手軟得跟面團一樣,像是沒長骨頭!」
范小給他起了個名叫「軟軟」。
吳發財說這名兒比我的強一萬倍,就是太不像個男娃的名字。
他站起來,繞著墻根兒轉了三圈,叉腰抬頭望天,一臉嚴肅。
他說:「就叫云,跟你爹姓,叫李云。」
我癟癟嘴,還惦記著我的「有錢」,嘀咕道:「云有什麼好的,看得見摸不著……」
吳發財說:「云好看啊,自由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后來,我們都叫他小云。
我爹說這名字又像個女的,又像個宮里的公公。
可小云總是樂呵的,聽見人叫,一準兒回頭搭理。
娃娃自己喜歡這名字,吳發財就格外地嘚瑟,說自己起了個好名字。
發財上過幾天學,識字。
他說云又漂亮又瀟灑,一陣風兒來,一陣風兒去,想飄到哪里就飄到那里,是絕頂的好寓意。
我們希望這個孩子自由快樂地活,想吃肉時有肉吃,想喝酒時有酒喝,想干嗎就干嗎,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很多年后,我們的希望和寓意實現了前一半,可后一半大抵是一輩子也實現不了了。
17
小云在我家里安了家,跟我共享一個小窩。
我自己有張小床,我爹去打零工修繕員外府時撿的,叮叮當當拿著小錘子敲了兩天才給我拼湊出一張歪歪扭扭的床來。
不過我特別喜歡,我都快九歲了,還總是跟爹娘擠一張床,吳發財老是笑話我。
小云跟我睡一張床,我漸漸地學會了半夜起來給他換尿布,有時候眼睛都睜不開,閉著眼睛換,常常弄得亂七八糟。
最開始那一段時間,我和小云渾身都常常飄散著一股子嬰兒的屎尿味兒,別說吳發財了,連范小都嫌棄我,不肯靠近我。
我娘有時看不下去,得空會幫忙照看小云,每次她收拾出來的小云就格外的干凈好看,連小褥子都是服帖的。
粉嘟嘟的一團,眉眼都軟糯糯的,大家就會忽然喜歡上這孩子,爭著搶著要抱他。
連老孟頭那個總是害羞不肯見人的小孫女都會打開門縫,看著空地上的我們幾個。
吳發財抱著孩子,顛來顛去地跑,愣說自己是什麼矯健的雄鷹,要帶小云飛。
這家伙,老是說我們幼稚,自己還不是幼稚得跟個傻子一樣。
我看到小孟打開門縫瞧著我們,大大的眼睛里滿是好奇。
她看到了我,怯生生地跟受驚的兔子一樣,「啪嗒」一聲關上了門。
范小青蛙似的蹲在旁邊,等著吳發財過完癮,想要抱一抱娃娃。
他是偷溜出來的,家里還有厚厚一堆紅紙要剪呢。
他湊到我邊上,說:「我看小孟肯定是想出來玩了。」
我點頭,以前我們鬧得那樣厲害,玩得那麼熱鬧,她都躲在她那黑黢黢的小屋子里不肯出來,今天竟然破天荒地偷窺我們。
我悄悄走到她家門口,敲了敲門。
那門實在是腐舊得厲害,我敲一下,它搖搖晃晃,咿咿呀呀地響三下。
所以……我就只敲了一下,小孟膽子太小了,我怕嚇到她。
「小孟,小孟,我是李寶兒,我們撿了個娃娃養呢,叫小云,你想抱抱他嗎?」
小孟沒搭理我,就在我都快放棄的時候,門「嘎吱」一聲開了條縫,露出一只惶然閃爍的大眼睛。
「我……能抱嗎?」
我眉開眼笑地擠開了門縫,不由分說拉住了她枯瘦的手。
「能啊!當然能了,你要喜歡,往后小云香香干凈的時候,都給你抱!」
范小木訥的大臉上露出一個猴急的表情,他朝發財招手:「吳發財,你抱夠了吧,小孟要抱娃娃。」
就此,比我小一歲的小孟,也莫名其妙地加入了我們養孩子的隊伍。
18
天氣越來越冷了,馬上就是臘八節了。
我爹常說,臘七臘八,凍掉下巴。
我下巴倒是挺安全的,就是手指上長了不少凍瘡,還沒破皮,又癢又疼,難受得緊。
我爹還說,過節吃臘八粥,是為了防止凍掉下巴。
我不信,覺得離譜,我說:「阿爹,我過完年九歲了,你還拿我當小孩兒騙呢?」
阿爹哈哈大笑,胸膛震動,呼出一團一團的白氣,比我費盡力氣呼出的都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