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像我這麼大大咧咧又少根筋,也不像吳發財那樣一張嘴不饒人偏又刀子嘴豆腐心,更不像范小那樣木訥呆板實誠,最不像老鼠膽子面皮薄的小孟。
他很少被什麼東西嚇到,我不知道他是缺根弦還是真的不害怕任何東西。
我娘就說我這性子隨我爹,心大又善,容易吃虧。
可是小云呢?都說孩子會像養大他的人,可他誰也不像。
他就像他自己了,在我們這條鬧騰的小巷子里,越長大就越顯得突兀,格格不入。
21
五年了,我從八歲長到了十二歲,吳發財和范小都十六了,都比我高出了一大截。
小孟都快比我高了,小云也長得快,大家都跟撒了肥料一樣瘋長,就我沒什麼動靜。
除了小孟,因為體弱,受不得涼,常常待在家里,幫著老孟頭摘摘菜,大家都有事情要做。
我娘本來想把我送進繡坊去學學刺繡,將來好像發財娘那樣有門手藝。
繡坊收學徒挺嚴苛的,不光得花錢求名額,有了名額還得試試天賦。
試完了進去一個月還得考試,沒過的就攆走了,錢也就打了水漂。
我嚴重懷疑繡坊就是靠這個賺黑錢,畢竟過不過關,不還是他們說了算。
我爹去問了一家不大出名的繡坊,問了收學徒的事兒,說是一月一吊錢,包吃住。
我娘翻箱倒柜,把所有家底兒都掏出來數數清楚,兩人面色凝重地商量到了深夜。
我爹說沒必要打腫臉充胖子,進繡坊學繡,將來在巷子里找個好小伙子嫁了,一樣過好日子。
我娘不肯,說咱們家沒有什麼嫁妝能出,將來寶兒嫁人了也肯定被瞧不起。
要是能有門手藝,能做個繡娘,說出去也好聽,有手藝傍身,比什麼都好。
我那時還不是很懂,覺得什麼嫁人生孩子過日子,都離我太遙遠了。
大家都忙去了,這樣小云就是我一個人的,我可以帶他去大槐樹玩兒,還能帶他翻進吳發財家去看小羊。
不過羊早就不是當初養活了小云的那只了,我猜是那只羊的重孫輩兒。
小羊咩咩地叫,又軟又糯,眼睛大得很,身上也白,我們都喜歡去摸。
小云問:「小羊有媽媽嗎?」
我說有,他又問媽媽去哪兒了。
那我總不能說年紀大了,賣給羊肉販子宰了吃了吧?
我告訴他,羊媽媽等孩子長大了就必須離開,獨自生活,不然會給小羊帶來厄運。
小云有點擔心,撲閃著長長的睫毛:「那你和阿爹阿娘也會離開我嗎?」
我拍拍他的腦袋,大剌剌地笑:「那當然不會啦,那是羊的規矩,不是我們人的規矩。」
「人的規矩是什麼?」他鍥而不舍地問。
我很高興他今天話多了些,認真思索了下我娘的話。
「你將來長大了,等我嫁人了,你就做我的娘家,這是我們人的規矩。」
他點頭說好,也沒問嫁人和娘家是什麼意思。
22
最終家里東拼西湊,還是將我送進了一家不知名的繡坊。
我其實不想去,但是我娘堅持得異乎尋常,我記得那是我有記憶以來的十三年里,她態度最堅決的一次。
臨到爹娘要將我送去繡坊前,我忽然就有點害怕了。
我從來沒離開過家那麼久,那麼遠。
繡坊遠在城東,可我家住在西郊,中間還隔著一個內城,需得繞行好大一段路程。
臨走前,我們巷子里的幾個小伙伴約在大槐樹聚了一次。
我很害怕,求著吳發財去內城鋪子賣布的時候能來看看我。
吳發財說:「就你那笨手笨腳的,爬個樹都能摔個狗吃屎,沒兩天就給人趕回來了,用不著我看。」
我又去求范小,范小很認真地答應了,還承諾去東市賣糖人的時候給我帶糖碎。
我咽著口水,抱著他的袖子,感動得冒泡:「范小,我認你做大哥,你不用當小弟了,吳發財這個守財奴說的不算話。」
范小說他愿意做我小弟,因為我打不過吳發財,要是沒人給我做小弟,我這大哥就不是大哥了。
我覺得他說得對,哪兒有大哥是個光桿兒司令的呢?
「那行,我只收你一個小弟,小云是我弟弟,小孟是我妹妹,讓吳發財自己當光桿兒司令去。」
小孟最近是能出來了,不過她有點怕吳發財,又跟范小沒什麼話說。得知我要走了,眼淚就有點汪汪的。
她帶著哭腔說:「寶兒姐,你啥時候回來?」
「我娘說,入門測驗過了,我就算入學了,估摸著一月回來一趟。」
帶著大家的一籮筐鼓勵和不舍,還有吳發財一肚子的嘲諷,我牽著小云回了家。
一路上心里想著明天去了繡坊要如何讓繡娘瞧上我,收我為徒。
我十三歲了,心思是單純了點,可是不傻。
家里拿出了多年的積蓄,足足四兩白銀,好多好多吊錢,換成銅錢,都能裝一小麻袋了。
這麼多錢,我不能讓它打了水漂,那是我爹娘的心血。
23
臨走時,大家都不在,誰家都有日子要過,該干嗎的就得干嗎,不會為了我小小的求學之旅,特意來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