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大家坐在一起,一邊吃烤紅薯,一邊等著內城今年的煙花展。
這真是我夢里幻想過的年節。
紅薯吃到一半,內城那邊就響起了第一聲。
我裹了半個紅薯放進包里,站起來的動作太大,踩碎了一片瓦,差點兒摔跤。
吳發財拉了我一把,耷拉著臉:「你看著點兒腳下,瓦不要錢啊?」
「你就知道錢,你變成富大爺了嗎……」我懶得再跟他吵嘴,所有的注意力就給遠處的煙花吸引過去了。
初時只有一束煙花,銳利的一聲尖嘯,沖出云霄,「砰」地炸開,炸成絢麗奪目的橢圓。
緊接著爆裂的巨響占據那一片天空,無數的金色花朵爭先恐后地占據那一小片天空。
將暗色的夜映照成一片金色的白晝。
我們隔得太遠,具體形狀看不大清,只能看看扎眼的顏色,但那也足夠了。
反正我們也不知道是哪兒的有錢人放這麼多好看的煙花,既然不知道,那就可以理所當然地認為它就是給我們放的。
我們看到了它,欣賞了它,那煙花就是替我們放的,是特意給我們助興,慶祝這樣美好的新年。
吳發財就在我身邊,呼出的白霧和阿爹一樣多,幾乎擋著我看煙火。
我問:「你干嗎大喘氣兒?哆嗦什麼?」
他沒好氣地答:「因為冷。」
我倒也沒怎麼覺得冷,低頭問小云:「小云你冷嗎?」
他點點頭,又搖頭。
我捏了捏他的手,冰涼一片。
我把他拉到我身前,說:「到我跟前兒,我給你擋風。」
小孟輕輕地笑,范小訥訥地搓手,問她:「你不冷嗎?」
她瘦黃的手攏了鬢邊碎發:「其實我喜歡吹風的,就是身子不爭氣。
」
「那還是仔細,別著涼了。」煙花看完了,我終于把目光挪了回來,拉著小孟要下去。
44
吳發財見了,皺眉說:「你們就沒有什麼新年愿望嗎?不趁著新年說?」
我還惦記著自己沒吃完的半拉紅薯呢,涼了不好吃,想著趕緊下去。
范小也擺手:「我們又不識字,又不會吟詩作對,哪兒有什麼愿望。」
「范小哥,許愿想說什麼就是什麼,不用吟詩。」小云抬頭看著他。
范小向來對小云言聽計從,聽他這麼說了,就拍拍屁股站起來,苦著臉想了會兒說:「我想趕緊攢夠娶媳婦的錢。」
他悄悄看了小孟一眼。
「哈哈哈哈哈……」吳發財忽然爆發出一陣笑聲,笑得打顫,掰著我的肩膀。
我給他煩得不行,拐了下肩,掙脫,吼他:「你笑什麼,我看范小這愿望很實在,你想干什麼?」
「我?」吳發財瞇起眼睛,笑得有點討打:「我也想趕緊攢夠老婆本。」
小孟輕輕柔柔的說:「發財哥……你別笑話范小了。」
吳發財一邊笑,一邊搖頭:「我是真這麼想的,你呢?小孟。」
小孟說:「我想去煦城以外的地界看看……我聽說書的說西邊是大草原呢,有成群的野馬,我想……要是我病好了,有錢就去看馬。」
我拍手點頭:「小孟這愿望才好呢!是頂好的。我嘛……爹娘平安,明年過年還和今年一樣好,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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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了,風勢沒有減弱,越來越冷,煙花也看完了,大家熬不住都要回家。
臨下去之前,我們問小云的新年愿望。
他平常不愛說話,大家不問,大概自己是不會說的。
結果他說和我一樣,吳發財和范小還以為他上了學,能作兩句詩什麼的,對他的回答稍顯失望。
不過吳發財還是摸著他的腦袋,說明年有錢了,給他搞套更好的衣料子,范小也說大年初一給他單獨做一個小糖人。
夜里睡覺,阿爹阿娘都睡下了,我和小云輕手輕腳燒了水洗臉。
他拉了拉我的袖子,忽然說:「寶兒姐,剛才發財哥不是故意哆嗦的,他在你后頭,給你擋風呢。」
我端著木盆,愣了好大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我……不知道。」
小云踮起腳,將水盛到盆里,默默地兌涼水試水溫。
我從這一刻開始發現,小云不一樣了。
哪里變了呢?我說不出來,好像哪里都變了,只是我太遲鈍,身邊的人都在變了,我一個也不曾察覺端倪。
他擰干了毛巾遞給我,黑沉的眸子靜靜地注視著我,有點難過的樣子。
臨睡前,他將小床讓給了我,自己光著小腳爬到鼾聲大作的阿爹身邊。
他回過頭來,悄聲問:「你嫁人了,還跟我們住一塊兒嗎?」
我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這些東西我從來沒想過。
我敷衍地笑,催促他趕緊睡,說:「等你長大一點我再告訴你。」
我那時候不知道,我其實已經沒有機會告訴他了。
甚至沒有必要告訴他,因為那是我們和他在一塊兒過的最后一個年。
往后的那些年,他都在那團我們觸不可及的瑰麗煙花的中心,每年都可以站在最近最好的位置,一個人看最美的煙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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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嘉十一年的冬天,大年初一。
我還躺在暖和的被窩里,享受著一年到頭難得的懶覺。
好像這大半年在繡坊里做活當學徒的苦日子,全都是做夢一樣。
灶房里劈里啪啦挽柴燒火的聲音,聽著就覺得干燥又溫暖,那是阿娘起床做早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