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不到片刻,外面米粥的香氣就飄了進來,無聲地喚醒我睡了一夜的胃,咕咕地叫嚷。
我翻了個身,把被子裹得更緊了,閉著眼賴床。
只有在家里,在我的小床上,才能沒有顧及地賴床。
「寶兒姐。」
我沒睜眼,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覺得脖子有點癢,天太冷,又不愿意伸手撓,只好忍著。
「寶兒姐,阿娘煮了菜粥,香呢。」
脖子更癢了,我有點起床氣,閉著眼睛說:「小云,你心疼心疼姐吧,我再睡一小會兒。」
我聽到了一陣輕輕的笑,于是睜開了眼,看到一張帶笑的童真美麗的臉。
他很少笑的,昨天那麼開心的時候都沒有笑。
眼下卻眉眼彎彎地蹲在我床前看著我,抄著小手,乖巧可愛得緊。
我有點納悶,終于伸手將他惡作劇放在我脖子上的樹葉子扔掉,順手揪了下他臉頰。
「你笑什麼?昨天大家都笑了,你干嗎還瞧著不大高興?」
小云收斂了笑,癟嘴說:「昨天你是大家的寶兒姐,今天你是我的寶兒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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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他的嚴肅認真逗笑了,不情不愿地爬起來,揪著被角,作大鵬展翅狀,將他整個抱在懷里。
「對!咱倆今天玩兒一天,就陪你一個人,你說去哪兒玩兒?咱們先去大槐樹吧,半年沒回來沒準兒有新玩意兒……」
阿娘端著熱水進來,拿手敲了下盆邊,笑著斥道:「起啦!多大的姑娘還賴床?太陽曬屁股了,起來喝粥,你爹都早起院子里走了好幾圈了。」
我和小云裹在被子里嬉鬧了好一會兒,他怕癢,我就撓他胳肢窩。
因為我不怕癢,他撓我也沒有用。
我一直撓到他笑出了眼淚,才收手說:「笑,要多笑,你個小屁孩兒學什麼大人。」
阿娘再三催促我穿衣洗臉,不要著涼,小云下了床,臉有點紅,大概是笑鬧得過了頭。
他又恢復了一副整肅的模樣,認真整理了下頭發。
我注意到他的發髻,和昨天的不一樣,忽然意識到他可能是自己在給自己梳頭發,不然昨天也不會漏掉一縷。
阿娘平常太忙,有些事照應不全,她都忘了,小云這樣的性格自然也不會主動提。
我于是摸摸他腦袋,故意夸他:「小云,你這頭梳得真好,像個讀書人的樣子。」
他又有了笑臉,顯得比平時活潑許多,顯然對我的夸獎很受用。
安安閑閑地吃完了早飯,我出門站在臺階上,阿娘在掃石階和門口巷子上的沙塵。
西郊一年四季都這樣,冬天尤其嚴重,一天不掃地,沙塵就能騰騰地積厚厚一層,行人一過,帶起一溜煙塵,壓根兒沒法兒呼吸。
阿爹在巷子里走路,沒用拐杖,走得緩慢小心,碩大的腳踩在地上的沙塵里,留下一路寬大的腳印。
我笑嘻嘻地追了上去,沿著他的腳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小云跟在我后頭,也來踩阿爹的腳印。
他個子小,走起來費力,一路蹦跳,歪歪斜斜,像個小猴子,有點滑稽可愛。
打從我今天睜眼,我就沒能停止過傻笑,阿娘說我笑個沒完,跟個傻子似的。
可我止不住啊,滿溢的快樂都堵到嗓子眼兒了,要溢出來了,我忍不住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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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晌午我和小云受了阿娘的囑托,去大槐樹給陳阿婆帶點羊骨頭去,回來的時候,巷子里停了一頂漂亮的像畫兒一樣的轎子。
西郊終年都是灰蒙蒙的塵土和黃沙的顏色。
這頂華麗炫目到閃光的轎子,是暗金色,是這條逼仄巷子里唯一的亮色。
我下意識牽了小云的手,繞到了轎子跟前。簾子垂著,轎夫們蹲在一旁歇息,不知道里頭有沒有人。
我咬唇,拉著小云往半開的家門里去,小云不住地回頭去看那轎子,被我拉著走險些絆倒。
家里攏共一間土房,一間阿爹自己搭的小灶房。
很輕易就能看到那個陌生的男人,更何況一身素雅深藍都擋不住他周身的貴氣,渾然天成的一派高高在上。
我認得他,半年前在內城門口,我們見過他。
阿爹招手叫我們過去,低著頭很卑微地向他作揖,說:「家里的……兩個孩子。」
男人很高,但是極瘦弱。
他走到小云面前,半蹲下來,很溫和地說:「小云,我是你的叔叔,我來帶你回家。」
小云眸光閃爍了下,往后退了半步,揪住了我的袖口。
阿爹本來就滿是皺紋的臉上,溝壑更深了,幾次欲言又止,又不知道說什麼,只能「沙沙」地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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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忽然就變得簡單了。
那個自稱君燁的人說他是小云的叔叔,看上去是那麼的不可信。
可他和小云實在是太像了,并不是長得多像,而是那種我們一直以為格格不入的冷清,白到發青的膚色,黑沉的瞳色……
他甚至不用多解釋,一切就都明了了。
良久,阿娘嘆了口氣,她拉了拉阿爹的胳膊,很苦澀地皺眉,比喝了中藥還要苦。
「我們老早就想過這回事的,這是好事。」
我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耳畔嘶鳴。
「什麼事?什麼好事?」我沖上去,隔開君燁打量小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