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母是名動一時的江南美人,雪蓮一樣孤高冷清的絕色,據說是明皇最寵愛的妃子。
這個我自始至終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美麗女人,在那個我們幸福快樂的除夕夜里,悄無聲息地殞了。
享年不過二十五歲。
我后來在宮里住下的那段時間,很艱難地從老宮人口中得知了些關于她的只言片語。
她和那位前朝的若妃一樣,住在皇宮最華麗最恢弘的攬月宮。
攬月宮之所以敢稱攬月,因為它是除了太和殿外最高的宮殿,最高處足有四層,大半座皇宮一覽無余。
前朝的帝王將它賜給一個罪臣之女,若妃。
坊間傳聞后來這若妃刺殺皇帝未遂,畏罪自殺了,死于服毒。
容貴妃是攬月宮第二位主人,亦是沒有好的結果,紅顏早逝。
我入宮的時候,攬月宮已成了不祥的代名詞,算是半座冷宮。
故而我沒有機會去瞧一瞧舊時接連兩朝的寵妃下榻之處的豪奢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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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就這樣完完全全從我們的生活里消失了,大家都很難過。
難過到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沉默。
只有吳發財得知這消息,罵罵咧咧嘀咕了好一陣子。
他一直說早知道他今年要回家,就該給他搞套綢布的料子做新衣,不然也不至于穿著套麻布短衣就回家去了。
這樣人大戶人家肯定看不上的,沒準兒還以為他們苛待了孩子。
我聽到他這樣說了心里酸得發苦,又要哭。
他就很不耐煩地瞪我,叫我不要哭喪。
我抽泣道:「我哭我的,礙著你什麼事兒了,我想我弟弟!」
他煩躁地撓頭,說:「你哭也哭不回來,人是有錢人家的娃兒,本來就跟你半毛錢關系沒有。」
吳發財這人真的特別討厭,總有種說十句九句讓人不痛快的才能。
他這麼一說,我就哭得更厲害了,扶著墻號啕大哭,惹得西郊的行人紛紛側目。
「你別哭了!」他很兇地吼我,手里卻塞了個東西給我。
我忘了哭,攤開手看,是個銅制的簪子,上頭用銅絲線纏了兩只蝴蝶,一朵牡丹花,看著有點舊了。
「本來打算攢錢給小云買雙鞋的,現在也用不著了,便宜你這個蠢貨了。」
我哭笑不得,愣愣地說:「這也太丑了吧,我看路上的姑娘們都簪那種亮晶晶的琉璃珠子,有流蘇的那種款式。」
吳發財大步跑過來搶奪:「我就知道是喂狗,你還老子。」
「不還,鐵公雞拔毛了,要收藏留念。」我拿著簪子跑開了,看他氣急敗壞,忍不住破涕為笑。
他忽然不鬧了,垂頭的樣子也不那麼刻薄了。
他說:「我們還能看到小云的,雖然他家里不大愿意我們曉得他的家世。這挺好理解,畢竟我們這些人……但是我會去多打聽的,再是大戶人家,總該是在內城里住,總能再見的。你想多了也沒用,回去了好好學繡,將來有個吃飯的本事,總是沒錯。」
我很訝異他說了這麼大段的人話,畢竟他經常不干人事,單方面欺負我和范小十幾年。
吳發財變得沒那麼討厭了,這大概是我這個年后唯一值得開心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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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發財這樣說了,也這樣做了。
他去內城里找了好些日子,鞋都磨破了半截,挨家挨戶地打聽。
然而卻沒聽說過內城有哪戶達官顯貴家尋回了小少爺。
小云像一陣風兒,被那個陌生得只見過兩面的男人帶去別處,徹徹底底地消失在了我們生活中。
其實那天本來就很古怪,阿爹問起他府上的事情,說將來可能的話還想去看看小云。
君燁的態度異常地冷硬,并沒有告訴他。
年后我回了繡坊,賣力地學,賣力地繡,終于贏回了每月回家探親的資格。
我問阿爹那天的事情,阿爹告訴我:「不會錯的,我去員外府見過不少的貴人,就沒有哪一個有他這麼貴氣。他沒必要騙咱們,小云這親叔指不定是什麼天大的官兒,自然是瞧不上我們這種升斗小民。不說大約是怕和我們扯上關系,希望自家孩子和我們斷得干凈。」
我聽罷說不出話來。
世態炎涼,人世艱難我才見識過一丁點,就已經沒辦法縱著性子脾氣,大哭一場,大罵一場。
這些都沒有用,都沒辦法抵消我和小云之間巨大的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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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知道為什麼小云走后的日子過得那樣快。
這一年,我好像還沒怎麼過活,就沒了。
時間像是云,看得著摸不著,風里雨里地刮著刮著就沒了。
今年的春天我在繡坊過的,驚奇地發覺原來春天真的是同話本子里說的那樣姹紫嫣紅,萬千婀娜。
院子里叫不出名字的花啊樹啊,噌噌地冒了頭,足夠我窺伺下外頭更美的春天了。
繡坊里栽種了許多鳳仙花,一直羞答答含著花苞,直到了初夏時分才展露花瓣。
火紅顏色,花瓣大得離奇,松散地咧開,很扎眼,但并不精致也不含蓄。
這東西可以用來做蔻丹,花瓣搗碎了加點明礬,敷在指甲上,裹上布條,不一會兒拆開就能染上鮮艷美麗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