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羞得滿臉通紅,一拳頭砸到他臉上:「你……耍什麼流氓?」
他捂著臉哈哈地笑:「那你是我娘子啊,我不跟你耍流氓,我跟范小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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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的很快便能到來的重逢許久都不曾到來。
之后的幾年,不論是世道好與不好,天災還是人禍,刮風還是下雨,我都不曾再親眼看見小云。
我和發財成婚正是新舊年節的交替。
我們以為會是個好兆頭,好寓意。
生活總會好起來的,兩家的父母都還康健,我們也還年輕,雖然鋪子里掙不到什麼大錢,養家糊口還是不難的。
范小和小孟成婚之后,就搬出了他兄嫂的家,去了老孟頭家里,新郎官剛去沒半月,就給人家里里外外地翻修了個遍。
把那老舊晃蕩了許多年的門換成了新的雙開門,搖搖晃晃的窗柩也換了框,給糊了新的窗紙。
看不出來,他做小糖人賣剪紙的,竟然還會做木工活。
我們那一個多月來來去去,看到他一個人吭哧吭哧地扛著木頭,黃牛似的跑來跑去地忙活,總是笑話他。
說他是入贅的孫女婿,上趕著討老孟頭歡心。
不過也確實,整個巷子里最高興的估計得屬老孟頭。
以往他整日起早貪黑地鼓搗郊外那兩塊地,種些時蔬、番薯四處賣賣,勤奮些糊口也不成問題。
可他憂心小孟,覺得他這孫女又柔弱又膽怯,沒了爺爺照顧著,一個人怕是半年也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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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孟頭來找阿爹喝酒時,常常喝得爛醉如泥,顛顛地走不穩路,頭發衣服喝得一團糟,伏在桌上打嗝,一張老樹皮般的臉,不哭比哭還難看。
他一遍又一遍地抓著阿爹的胳膊,同他講小孟的爹娘如何如何慘遭劫匪殺害,講小孟如何被他抱著從大雪山里亡命似的逃啊,拼了半條命才逃到皇城根兒下。
小孟的病就是那時候年幼凍傷留下的,傾家蕩產治好了一半,后來總也不好不壞,大家也就默認了,覺得她能活一年是一年。
誰知道她怏怏的,卻活了這許多年,像西郊外常年被風沙凌虐得抬不起頭的雜草,并不鮮活,卻頂風活著。
范小和小孟的婚事,是誰也不看好的。
起初范大哥不愿意,覺得范小好歹有手藝,性子良善,有的是力氣,完全可以娶個更好的……至少是健康的新娘。
他們對小孟并沒有惡意,逢年過節還給她家送糖塊和窗花。
可成婚過日子到底是不同,誰知道小孟什麼時候就沒了呢?
又不是什麼大戶人家,花了力氣錢財娶來的媳婦,說沒就沒了,一是晦氣,二是……劃不來賠了本。
范小和他哥哥吵了我有記憶以來的唯一一架,吵得很兇。
響動大得吵醒了我和吳發財,我們兩人半夜匆匆套了衣服就過去勸架。
可這兄弟倆,都是牛一樣的力氣和性子,誰也勸不住。
范大哥指著他的鼻子:「你少給我發瘋,咱們家沒錢讓你娶第二個媳婦!」
范小執拗得可怕,硬邦邦地答:「我這輩子就娶一個小孟!」
他哥大約是驚覺自家弟弟長大了,翅膀硬了,臉上更是掛不住,徹底地給激怒了。
口不擇言道:「你娶誰我原本管不著,可你偏偏要娶一個病秧子,娶來就是負擔,你養得起嗎?」
范小聽不得別人說小孟是病秧子,估計他哥也是氣昏了頭,并不真那麼想。
兩人說完就要動手打起來,可真讓他倆打起來還得了?
吳發財去拉架,還給硬挨了幾拳頭,混亂里也不知道是誰打的,都沒處找人說理。
他自己委屈壞了,又氣又惱,回來我給他上藥的時候,一張嘴刻薄得要命,抱怨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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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架吵得一點兒余地都沒留,可吵完沒多久,范小兄嫂就提著禮上小孟家道歉提親去了。
那還能怎麼辦呢?
吵得再不可收場,也吵不斷血緣親情。
他哥是他唯一的長輩,從小拉扯大的,提親這種事,他不去還有誰能替范小去?
成婚后不久范小就搬去了小孟家里做模范孫女婿去了,好長時間都不肯回哥哥家里。
我和吳發財總是勸他,要他回去道個歉服個軟。
范小倒也想,就是拉不下臉。
后來我就忘了這茬了,我自己也忙,白天要刺繡,晚上還得服侍婆婆。
發財娘身體很不好了,雙腿幾乎是沒法兒走路了,手也愈發沒有知覺。
我們都知道她是病了,可到底什麼病,我們請遍了西郊的郎中,一個也診斷不出來,只說奇怪,連個方子都開不出來。
想想也是,我過去有記憶的十幾年里,她終日坐在那織布機前,自己織了,又自己繡,仿佛粘在了那凳子上。
如此十幾年如一日,怎麼可能不會壞了身體?
如今倒是有我幫著分擔了,可惜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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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發財想去內城的醫館請先生來看,可人家出診的費用高得離譜。
我們的積蓄已經用掉了大半。
我們不得不攢錢,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發財和他爹終日在外奔波,想著能多跑兩個單子,多掙兩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