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傳出去,轟動了整個西郊。
名醫出診那天,萬人空巷,隔了好幾條街的人都來看熱鬧,想瞅瞅名醫長什麼樣子。
名醫是個白發白髯須的老爺子。
他乘著轎子來,開了很多名貴藥材,只說病情不明朗,先吃幾副藥再看。
吳發財送完老先生,回頭將趴在土墻上看熱鬧的孩子們攆走,轉身朝我凄然地笑笑。
「你說這像不像施舍?」
「你說什麼?」我正在院子里倒藥渣,這藥渣熬了五回了,早沒味兒了,更何談效果。
不過現在好,我們有錢買很好很好的藥了。
「沒說什麼。」吳發財一貫挺直的脊背有點彎折了。
「說實話,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那麼多金子呢,差點兒沒晃瞎眼睛……小云真是出息了啊……」
我看到他悵然喟嘆的臉,看到他眼下的青黑色,并沒接茬。
我其實聽到他說的前半句,但是卻假裝不知道。
小云沒有惡意,他很好,他救了我們。
可這已經遠遠超出了我們對他短暫的養育之恩。
更何況他從未露面,要想不把它看成憐憫施舍,真的太難了。
窮其實沒那麼難,窮有窮的過法兒。
可難就難在一個窮人,一群窮人,太過于敏感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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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以后,我就想明白了。
小云因為某些原因,沒辦法過來看我們,甚至沒辦法露面。
可他從來沒有忘記過我們,一直在暗處悄悄注視著我們,知道我們好與不好,會時不時伸出援手。
滴水之恩,涌泉相報。
他報的已經不是涌泉了,說是汪洋也不為過。
抱著那半箱子黃金,我們著實悲喜交加了一陣子。
請了好大夫,買了最貴最好的藥給發財娘治病。
我們有錢了,然后很快就知道,有些東西并不是錢能換來的。
身體安康并不是這一箱黃金能換的等價物。
發財娘死了,連那一箱黃金都還剩兩塊沒花完,就沒了。
老先生醫者仁心,第二次問診就早早告訴我們,是藥石無救的病,吃再好的藥,也只是吊著命。
可我們都不信這個邪,我阿娘特意請了廚娘的假,幫著我照顧了發財娘一個多月。
吳發財整天滿城地跑,什麼偏方都給打聽到了,挨個試在自己身上,沒問題才給娘用。
所有人都在努力地挽留,可發財娘走得真是太急了。
我想去背她起來出恭,還以為她是睡著了。
可她沒有心跳,她瘦骨嶙峋的胸膛和手臂硌得我渾身疼,可我不敢放開她,生怕她這一身皮包骨頭砸地上就散架了。
我鎮定地將她背回厚褥子上放下,擺好姿勢,對端藥進門的阿娘說:「阿娘,藥放著吧,沒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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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財娘沒能熬過明嘉十七年的新年,給這一年開了一個陰霾沉重的頭。
因為要辦喪事,我們這個年過得渾渾噩噩,一塌糊涂。
吳發財的話變少了,少到我故作輕松要同他拌嘴,也興致缺缺不肯再多說兩句酸言咸語。
年初的大雪災,風雪比我撿到小云那年還要駭人。
巷子斜對面那間我們曾經一起看過煙花的老舊瓦房,生生給一夜大雪壓垮了。
半夜時分,聲響震天,驚得四鄰都嚇壞了。
吳發財摟著我,壓著我的腦袋,沒事兒人似的,不許我起身去看,只說:「那老房子早該塌了,正好,一了百了。
」
我縮回被窩,抵著他的下巴,暖和得確實不愿下床。
「這下好,以后咱們西郊,可就找不到好的地兒看內城煙花了。」我喃喃地嘆氣,甚是惋惜。
吳發財閉著眼,漫不經心地道:「你嘆什麼氣,小云走后,那房子不也好好立著許多年,后來咱們過年看過煙花嗎?」
這些細枝末節,他總能記得這麼清楚。
這樣一說,我才驚覺,小云走后,我們四個有意無意,竟然再也沒有去看過煙花了。
房屋倒塌和鄰居出門查看的喧囂動靜停歇之后,大雪依舊無聲地下。
靜謐里帶著細細的簌簌聲,更顯空曠寂寥。
那雪仿佛全落到了我心頭,覆滿了積雪,涼涼的松軟。
好大一冬的雪,夠小云拿著樹枝畫好多好多云,寫好多好多字了。
我驀地覺得冷,湊到發財懷里。
他已經睡迷糊了,雙手無意識地張開攏我進懷里,胸膛溫熱寬厚,很適合靠著睡一個懶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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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可以睡懶覺了。
可吳發財不行。
整一個冬天,他和爹但逢大雪天,都得起大早,搭上梯子爬上屋頂掃雪,以免過厚的積雪將屋頂壓垮了。
我說我可以起來燒點水,去化窗戶和門口的凍雪。
吳發財嫌棄我笨手笨腳,并不讓我早起。
每日清晨我都是被爺倆熱火朝天、叮叮當當的鏟雪聲吵醒。
發財鏟完自己家的雪,還得提著鍬,去我家里,幫著我阿爹鏟屋頂和院子里的雪。
西郊的房子經不起造,真要給積雪壓塌了可不是好玩的。
因著下雪,外頭冷得能凍掉人耳朵手指,行人少得可憐。
城內四處的道路都阻塞著,城外的流民以往年三倍的數量日日往城內涌進來躲避風雪。
內城的鋪子好些日子沒法兒開張,吳發財也就得了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