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就是希望,我們幾家人經歷的絕望簡直太多了,這下子,這小小的希望成了我們珍貴的救命稻草。
所有人都圍著小孟轉,把我們能給的最好的,都給她。
范大哥每日都會去城門布告欄看前線最新的狀況。
行軍到了哪里,又在哪里打了勝仗,又奇襲贏了幾場,輸了幾場,退到哪里……
小孟的肚子就在這樣絕望又滿是希望的氛圍下,皮球似的鼓脹起來。
我每次去摸她的肚子,都感嘆生命的奇妙。
她那麼大點兒的個子,肚子占了半個身子,竟然能孕育出一個活生生的娃娃來。
103
臨近年關,小孟生下一個健康的男娃娃。
我們都高興壞了,老孟頭更是老淚縱橫,鼻涕眼淚糊了滿臉。
他大約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纏綿病榻許久,還有命活到看到重孫子。
大家商量著要不要辦一個酒宴,好好熱鬧熱鬧。
畢竟兩家的軍餉都如吳發財所說,如月如數發放到親眷手里,我們手頭確實寬裕了不少。
這年頭,除了皇城,其他地方都亂得不行,書信不通。
我們也不指望能收到他們的家信,只要軍餉還能照常每月去領,就說明他們還活得好好的。
領了這月的軍餉,我們等到孩子滿月,辦了熱鬧的滿月酒,按著以往的記憶,在附近巷子里挨家挨戶地放了請帖。
我記得我和發財的成婚宴足足來了近百人,宴席擺滿了巷道口。
我爹娘和范小兄嫂很是重視,張羅著準備了百人份的節禮。
可來的人遠不足五十,還有足足兩席是那群得了我爹娘的老房子,在西郊成團過活的孩子。
我們這才意識到,不是所有人都像我們這麼好運,一個不少地熬過了接連的天災人禍。
幾年前來吃過喜酒的四鄰,已經沒有多少熟面孔了。
我百感交集,依舊笑臉相迎,招呼他們。
那群孩子在大的那個慫恿下,咋咋呼呼地吵,鬧著要糖塊兒吃。
范大哥高興,也不像往常那樣防賊似的防著他們,挨個給發了糖塊兒。
104
發財爹趕著去退用不著的食材,晚了就退不了了。
院子里范小兄嫂和阿娘里外照料應酬,忙得不可開交。
我忙著看顧那群滑頭小子,防著他們搗亂或是順走了食材碗碟。
最大的那個也不過十來歲光景,大家叫他花兒,孩子們叫他花哥。
這委實是個奇怪的名字,不過大家光顧著提防著這群老鼠般討嫌又搗蛋的孩子,也從未深究。
我不過轉臉了一小會兒,再回頭,就看到花兒大剌剌站起身,正欲出院門。
定睛一看,好麼,那桌的碗碟少了一半。
肯定又是要順去賣了給他弟妹們換米糧。
這群孩子,當真是被我爹娘的良善慣壞了,平日里幫襯了那麼多,還是手腳不干凈。
我低喝了一聲,追上去。
花兒嚇得踉蹌了下,兜著鼓囊囊的舊外袍,顛顛地往外跑。
剛邁出院門不久,就聽到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
那一兜子碗碟滾落得到處都是。
我追出去,目光沿著那一地碗碟,觸及一雙青色的鞋靴。
花兒給人拎著衣領子高高舉起,雙腳懸空踢打,張牙舞爪地朝我喊:「寶兒姐,救我!救命!」
這混小子,偷了我們家的東西,還想厚臉皮讓我救他?
我哼了一聲,并不搭理,只覺有人「為民除害」了。
花兒給他身后的人放了下來,腳剛著了地,就泥鰍似的一溜煙跑沒影了,連那一地的碗碟都沒顧得上拿。
我終于得以看清被他擋在身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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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獵獵作響,我們半晌無言。
他定定地看著我,眉眼都在笑,看上去平靜和煦,黑瞳里流淌著靜默的暖意。
那張以往美得雌雄莫辨的臉,漸漸地透出幾分英氣來,眉目軒昂,淡然自持。
我結巴了一下,問道:「是小云嗎?是小云吧?」
這才幾年,他幾乎長成了大人。
身量快比得上吳發財了,比我足足高大半個頭去。
現在,我需要仰視他了,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弟弟。
我只顧著對著他傻笑了,都忘了要收拾那一地的碗碟。
都是借來辦席用的,完了還得還回去呢。
可小云自顧自蹲了下去,挨個收撿那些沾了沙塵的碗碟。
他那雙手,白皙修長,沾了灰塵,更顯刺目。
我驚覺不妥,連忙湊過去同他一起撿。
「你一個人嗎?你叔父呢?」我沒話找話地問。
總覺得分別太久,縱使是曾經無比牽掛過的親人,也莫名多了層微薄的生疏。
小云還是笑,語氣波瀾不驚,就好像昨天他才見過我似的。
「我一個人,回來參加孩子的滿月宴。」
哦對,今天是滿月宴,是小孟和范小娃娃的滿月宴!
我被從天而降的驚喜沖昏了頭,什麼都給忘了。
「你好些年不回來,可不是一回來就幫忙打雜的,進去吧,去坐上,要開席了,爹娘肯定會很高興的。」
我語無倫次地搡他進院子去,他卻異常固執地要我一起。
收拾完了碗碟,我抱起一摞在懷里,要去巷子里的水井旁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