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巷子口,想破腦袋也沒想出來帶他去哪兒回憶一下不那麼傷感的往昔。
好在他依舊不愛說話,同兒時一樣,總是沉默。
我最終決定帶他去我那里看那套婚服,轉過頭卻見他手里多了兩截枯樹枝。
他朝我微笑,將樹枝遞給我:「寶兒,我教你寫小康的名字。」
那張臉分明還是少年,稚氣猶存,神情舉止間卻多了模糊的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間的沉穩內斂。
我接了過去,他捏著樹枝,龍飛鳳舞,筆走龍蛇,在沙地上寫了個大大的康字。
我很努力地學了,沒學會,畫出個東施效顰的王八樣兒來。于是不好意思地說:「啊那個……年頭太久了,說起來以前你教的我寫自己名字,也給忘了。」
「沒關系,以后有的是時間。只要你想學,我都教給你。」他轉手又寫了三個字。
我自覺眼熟,他便說:「寶兒,李寶兒。」
說完兀自輕笑了聲,背著手低頭凝望我,安靜的眼瞳里帶點兒掩藏不住的雀躍。
他那目光里盛滿了期盼,仿佛有灼人的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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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了他去我和發財的房間,將那床底的婚服拖了出來。
這事情,我對他,是有愧的。
當初是我將他那樣用心送的婚服拆毀了。
我打開箱子,將婚服展示給他看:「小云你看,婚服我補好了,不仔細看看不出來的。就是我沒有好的線,要是有銀絲線,我還能修得更好。」
小云瞥了眼婚服,斂眉道:「寶兒……我從來沒怪過你。如果你們當時賣出去了,才可能惹禍上身。」
我對他的回答一知半解,也不愿意究根問底,撣了下肩上的灰塵。
「我就知道我帶出來的弟弟肯定很善解人意的啦,說起來,你回來都還沒叫過我姐呢,叫聲姐聽聽唄。」
他偏了下頭,迅速說道:「你不是有東西要給我嗎?」
「哦……本來是有。」我很為難地打量了一下他,「可我現下覺得你大概不需要了。」
我本來想把我攢的那些繡了他名字的帕子送他,可那些粗布料子怎麼配得上他如今的行頭呢?
「我需要。」他拔高了聲調,語氣格外篤定,「我特別需要。」
我給他如臨大敵的嚴肅模樣逗笑了,哈哈笑起來:「我都沒說是什麼呢?給你一坨羊糞,你也要?」
他自覺失態,收聲恢復了矜貴自持的樣子,還是低低地補了一句:「你給的,不論什麼,我都要。」
我心情大好,總覺得他這一喊,往日那個熟悉的小云,又從眼前這個陌生的殼子里鉆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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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去開柜子,一邊翻找一邊嘀咕:「我可沒有一坨羊糞給你,羊都死光了,上哪兒找羊糞。羊糞沒有,帕子倒是有一堆。」
數了數,竟然足足有十幾條。
大多是他走的那第一年我繡的,現在看來,繡工真的有點慘不忍睹。
可憐我當時還覺得拿得出手,幸好沒送出去,不然小云這樣的悶葫蘆,帶回家去了拿出來必得給別人看清嘲諷的。
我挑來挑去,挑了一條前年繡的,覺得勉強能看,拿給他。
小云越過我頭頂,目光指了指柜子。
「那里還有好多。」
他在笑,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笑得這麼開心,比上午第一次見我笑得更發自肺腑,甚至帶著點兒自得。
我忙用手遮住,打馬虎說:「哎呀,都是以前繡的殘次品,你就要這個,小孩兒就適合這個。
這個好,專門給你繡的。」
他固執地糾正我:「那些,我看見了,都是給我繡的,我都要。」
我一時無語,總覺得他兒時不會這麼不依不饒地耍無賴。
他正色輕咳了聲,不假思索地從袖中取出一塊布。
我盯著看了半天,才看出來是我當年給他繡的那第一塊帕子。
邊緣早就洗得脫線了,粗糙的布料變了形,脫了色,成了歪斜的四邊形。
他用一種「我很可憐」的略帶幽怨的神色覷我,像只故作高冷,尾巴卻忍不住要撒歡兒晃的漂亮大狗。
這孩子學滑頭了啊,會利用他的先天優勢了。
最后他在我略感羞恥心虛的放水之后,一條不剩地拿走了所有的繡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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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他不過短暫地停留,誰知道他會留宿。
我們很高興,盡可能地做了豐盛的晚飯。
才不過幾個時辰,他從天而降的那種陌生異樣感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話不多,也并不嘩眾取寵,但莫名就讓人有種他就是這家的兒子,愛著每一個人,了解每一個人的感覺。
晚飯后小云親自幫阿娘刷碗收拾灶臺,幫發財爹掃院子,幫阿爹用熱水燙了腳捏腿……
他做得并不熟練,但是很努力想融入我們這個家庭。
阿爹被他捏腿的時候,連說了三句「真好」,說到第四遍上,眼睛就潤了,慌忙用手去抹。
小云抬頭安靜沉毅地望著他,說:「阿爹,別哭了。明天同我一起搬去內城吧。我都安排好了,什麼都不需要您操心了。」
我和阿娘同時驚訝地停下了手頭的動作。
我是沒想到他會這樣直接跟阿爹說,我以為……那是客套話或者什麼愿景。
他說完這句話,還是認真地捏腿。
阿爹沉默了好長時間,才說:「小云,我們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