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給小云倒了一杯麥子酒,說:「能喝酒吧?」
小云溫潤地笑了下,接過去說:「能喝。」
發財更高興了,咧嘴嘿嘿地笑:「那就陪哥好好地喝一回。」
小云還是笑,溫和地看著他。
發財喝一杯,他也喝一杯,并不像家里的男人那樣,喝完還要長吁一口氣,砸吧砸吧嘴。
他只是喝,既不皺眉,也不吁氣,仿佛喝茶一樣清淺。
漸漸地發財就有點上頭了,話多了起來,說話聲也大了。
他說:「小云,你姐說你想要我們搬去內城住啊?」
小云規順地點頭,正色道:「是,之前哥哥們沒回家,大家不肯,現在我想是時候了。」
吳發財打了個酒嗝,用斷手上打了結的袖子擦了下嘴。
「我們沒有內城的戶籍,住得進去嗎?我們可是渾身上下都冒著窮酸氣的賤民吶……」
我趁機夾了兩筷子炒肝在他碗里,剜他一眼:「灌了點兒貓尿就亂說!」
小云神色不變,口氣略遲疑:「你們若信我,戶籍的事我來辦……不過寶兒說要同大家商量,我尊重你們的選擇。」
發財迷蒙著眼,醉意蒙眬地砸吧嘴,道:「那還商量什麼,爹娘聽我們的,我們聽你的。你放手去辦,我們都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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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很容易就說服了范小一家人,商量著接了我們大家去內城。
阿娘臨走前翻箱倒柜地收拾了些東西。
壓箱底好些年沒戴過的首飾,不到逢年過節舍不得穿的衣裳鞋子,全帶上了。
我沒什麼可帶的,一點金銀細軟,兩套換洗衣裳,外帶吳發財送我的那個銅簪子,再沒什麼了。
阿娘知道我心里隱憂,悄悄對我說:「我們先去住住,要真不適應給他添麻煩了,咱們就再回來也是一樣的,又不遠,還能走動呢。
小云是好孩子,總想著要盡孝,發財沒回來前,你說等他,現在人也回來了,咱們再拒絕,他該多傷心。」
我略有些鼻酸,我和發財很默契地沒有告訴過家里的老人。
他們記憶里那個乖順沉默的孩子,已經是當朝太子了。
我們之間哪兒能輕易走動。
他若不是真心記掛著我們,自己回來了,只怕我們想要見上他一面都難。
阿娘提著包裹出門,大家已經都收拾好了上馬車。
巷子里洋溢著歡快的笑聲,四鄰里都是些愛看熱鬧的,紛紛從門里抻出脖子來看。
相熟的還要打趣問兩聲。
范小嫂子和小孟都帶孩子,和老孟頭一起,早早地上了第一輛馬車。
發財爹和范大哥十分自得,還站在高篷大馬的車轎前,同鄰居說話。
小云推著阿爹的輪椅,回頭看阿娘,道:「阿娘,剛才都說過了,不用帶什麼東西,什麼我都準備好了。」
阿娘局促地搓搓手,說:「內城里的人都穿金戴銀的,我也沒甚拿得出手的衣裳,就都帶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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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的目光不經意掃過她洗得發灰發白的粗布衣裳,溫柔地道:「穿金戴銀有什麼難的,別人有的我們也有。」
他自懷里取出一枚乳白色的玉簪,走過去彎腰插進她斑白的鬢發里,很仔細地瞧了下,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
又從她手里接過灰不溜秋的包裹,自然而然地掛在肩上。
「阿娘,金銀今天我也沒帶,您瞧,玉簪也是好看的。往后您想穿金戴銀,我們也有的。」
阿娘愣愣地給他慢慢扶上了馬車,百感交集,險些哭將出來。
我忙放了吳發財的手,緊著過去寬慰她。
幾個男人七手八腳地將阿爹抬上了馬車。
范小家的一輛,我們家的一輛。
我坐在平緩行駛的馬車里,仿佛腳下都是綿軟的云朵,觸目是暖白的綢緞,炫目得頭暈。
我真沒見過能有小半間屋子那麼大的馬車,里頭還有茶桌軟榻。
好像在里面住一輩子都是享受。
阿爹舒服地躺在榻上,我們都坐在旁邊。
吳發財摸了摸綢緞的料子,雙眼放光,問道:「小云,這馬車得多少錢?」
小云恬淡地笑,稍做思索,認真答他:「按內城的市價,連車帶馬,三千兩總是有的。發財哥喜歡,我明天把宅子里的換成這個。」
吳發財連忙擺手,哈哈笑道:「你還給我們配馬車呢,我們這大老粗,配什麼馬車,不要了,你自己留著吧。」
馬車輪子咕嚕嚕響個不停,昭示著我們別樣的新生活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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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他說接我們,我以為他是客套話。
可誰承想,宅院馬車仆役,他真的是一年前就準備好了。
我們家和范小家,一家一個宅子,大門對大門。
宅子都不大,不在鬧市,幽靜氣派,一看就知道花了很多心思去挑。
我們略有些惴惴不安地搬了進去,很費了些力氣才適應這樣的生活。
吳發財倒是適應得極好,過起真大爺的日子也駕輕就熟,可他唯獨對一點不滿意。
他自己是個販夫走卒的命,完全習慣不來給人鞍前馬后地伺候。
來不到三天,第一件事情就是將小云安置的下人們全遣散了,只留一個馬夫,負責阿爹和大家的出行。
對面家的小孟過了一日也做了一樣的舉動,他們甚至連馬夫都沒留下,因為范小他哥會趕馬車,看著那膘肥體壯的漂亮馬,漂亮車,巴不得自己趕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