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依舊穿著來時那身蜀錦黑衣,頭頂系塊灰布,費勁巴拉地聽從身后狗頭軍師的指揮,揮舞著竹竿掃帚掃灰。
我氣不打一處來,朝他吼道。
「吳發財!你在干什麼!你給我過來!」
他沒給我嚇著,小云給我嚇了一跳。
頭頂打落的一塊灰塵沒來得及避開,蓬頭落到了他頭上身上。
整個人像是灰坑里打過滾兒似的,連睫毛上都是灰。
吳發財處變不驚朝他揮揮手,活像個習以為常的老油條。
「沒事兒沒事兒,你繼續,我和你姐說說。我看她就是太寵你,大男人家家的,做點臟活累活怎麼了?」
小云聽他說著說著就撲哧一聲笑出來,露出兩顆瑩白的虎牙,很信服地點點頭。
吳發財念叨著,雄赳赳氣昂昂地朝我這邊走來。
「媳婦兒,大下午的吵吵什麼?」
我最見不得他這副欠打的賤模樣,要不是小云在,肯定要揪他耳朵。
我磨著牙齒說:「小云好不容易才回來一趟,你把人家弄來打灰塵?還弄得一身都是?你怎麼想的……」
「打住,你又要說他是太子了。」吳發財假裝掏掏耳朵。
「那他到底是咱弟弟,還是太子?我覺得他未必希望你們把他當太子對待。我是看他一個人坐那兒無聊,而且你看他掃灰塵不挺開心的嗎,還笑呢,這孩子以前多不愛笑……」
「你……」他說得頭頭是道,我簡直想不出反駁的話。
「再說了,他是特意抽空回來看我們,陪我們。結果呢,你們娘倆忙著給他做飯,你覺得人家缺的是那頓飯嗎?我這麼說你又要罵我,你們倒是陪著他說說話也好啊。
」
我瞪著他,憋了半天,只好說:「那你好歹給他換身衣服,找個草帽戴上,他這樣子怎麼回宮去?」
「我倒是要他換來著,他急著干活兒,嫌麻煩。」吳發財說著自己也笑了。
「你們女人就是想太多了,我看啊,小云還是以前的小云,比以前更好呢。」
145
晚飯前我給小云找了一套發財的衣裳,讓他去浴房洗干凈暫且換上。
久久不見他出來,我從燒火的后室出來,敲了敲前室的門。
「小云,水我給你熱著呢,夜里涼,你別洗太久了。」
里頭沒人答應,門縫里溢出的水蒸氣很快吹散在寒冷的夜里。
「小云?」我又拍了拍門,輕聲道,「大家在等你吃團圓飯。」
還是沒人應答,這不像小云的性子。
我猶豫了好一會兒,推了門進去,怕他凍著,又很快合上了門。
濃白的水汽里,我憑著記憶摸到搭衣服的屏風前,再次喚道:「小云?」
我摸到了一截汗涔涔的手臂,臂膀上有薄而韌的肌肉起伏,再往上摸到了一張柔軟濕潤的臉,很燙。
「怎麼了?」他從霧氣后面發出朦朧的聲音,驚訝里帶著疲倦。
我迅速抽開手,懸著的心往下回落。
前陣子阿爹洗浴時也是,不習慣這樣前后室的浴房,險些給水汽蒸暈過去,幸得發財一直在門口守著。
我還以為他剛才也暈過去了。
「我在外面叫了你好幾聲,你怎麼了?」
水聲嘩啦啦地響動,他似乎是坐了起來:「沒事,我睡著了。」
「睡著了?」我重復了一遍,一邊自覺地轉身往外走,一邊道,「這樣對身體不好,肯定會著涼,你趕緊起來吧。」
他答應著,水聲卻再未響起。
我推門出去,忽然聽到他嘆了口氣。
那聲嘆息太輕了,輕到我以為聽錯了。
「寶兒,宮里要給我選太子妃了。」
我停下腳步,并未回頭:「這是好事,早點成家,有個伴兒也好。」
他默了會兒,很疲憊地說:「這同咱們巷子里結姻親完全是兩回事。現在素未謀面,將來同床異夢的人,絕不會是我的伴兒。」
我有點替他難過,想來在這方面,他應該沒有多大自由。
「我聽說皇上太子選妃都是好些官家小姐里挑的吧?官家給你選的,總不會錯的。」
他輕聲地笑,低沉悅耳,帶著淺淺的氣聲。
水霧淡去了很多,他赤裸的背脊和手臂影影綽綽地顯現在屏風后。
「要是寶兒你挑的話,會選什麼樣的?」
我實在不懂一朝天子家里是怎麼選兒媳的,于是訕訕的道:「這事情我哪兒說得上話……」
他很固執地重復道:「我想知道你的想法,我想讓你幫我選選。宮里沒人給我出主意,他們只會讓我選家世最顯赫的。」
我仿佛被委以重任,極度重視起來,絞盡腦汁,認真地想啊想。
想的途中,他已經起身擦干凈,在換發財的衣服。
我背對著屏風,面前是燭火映照過來他穿衣服的影子。
我閉上眼,說:「不論怎麼選,性情品格總是最重要的,我們的小云配得上最良善最聰穎的姑娘。」
門窗上的影子伸出手,修長的手指系上了衣帶,勾勒出很瘦的腰身,很長的腿……
他隔著屏風問:「可良善聰穎這種東西,并不會寫到臉上,如何能看得出來?」
這家伙真是給我出了個巨大的難題。
我活這麼大沒見過幾個男人,同樣也沒見過幾個女人,哪兒知道怎麼給他選媳婦兒。
我死活答不出來。
他已經穿戴整齊,繞過屏風出來,頭發濕漉漉地披散著,臉頰上還殘留著水霧蒸出的淺淡紅暈,好看得有點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