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能有像寶兒這樣的就好了。」他望著我這樣說。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卻又聽見他自顧自地說:「像阿娘這樣的也好,像你們三分就好,那我也就不必頭疼了,皆大歡喜。」
我長出了口氣,一邊推門出去一邊輕松地笑道:「你這孩子又犯傻,能配得上你的那不是官家小姐,也是書香門第,怎麼可能像我們?像我和阿娘這樣的村婦還得了?」
他跟上我的腳步,嘴角噙著笑:「我說真的。」
我回頭招手催他:「我說的也是真的,你又不是小孩兒,也就是我們,你要出去說這話,別人指不定怎麼笑你呢。快些快些,飯菜都要涼了,爹娘還等咱們吃飯呢……」
他笑著答應。
我那時候還以為他真的變了,愛笑了,話也多了,一切都變好了。
我從來不曾注意到他那笑有多淺,多勉強。
不論他怎麼笑,眼睛都是不笑的,笑意從來不曾蔓延到過那雙沉靜又哀傷的眼睛里。
146
明嘉二十二的正月十五,我出門給阿爹買東西,聽說了太子選妃的事情。
人們說太子拒絕了選妃,將帝后給他挑的十好幾個官家小姐都給婉拒了,說官家身體欠憂,他協理監國,當以國事為先,由不得分心。
我聽了很是擔憂,不知道這孩子怎麼想的。
年前他那麼認真地問我,我還以為他真有了要成家的心思。
太子選妃是大事,這一段時間,內城叫得上號的,家里有適齡姑娘的,哪家不是蠢蠢欲動。
他來這麼一出,會惹得多少人不快啊……
我聽罷那些閑言碎語,只能嘆息。
繼續替阿爹挑羊羔皮料,打算給他縫個再柔軟順滑些的坐墊。
他常年坐輪椅,縱使是再好的椅子,也難免生褥瘡,等過幾個月入夏了,褥瘡發了,又濕又癢,比什麼病都磨人。
挑好了料子,去老板那兒給錢,老板告訴我有人替我付了。
我轉頭一看,是個陌生男人。
他說:「夫人,王爺請您去對面樓上坐坐。」
我住內城也有段時間了,知道內城了住了不止一位王爺。
「請問是哪位王爺?」
那人客氣地笑道:「皮料的錢,王爺替您付過了,您跟我來便知。」
我去了才知道,那是兩位王爺。
君燁我見過的,另一個我也有幸見過一面,叫薄陰,是大殷唯一的異姓王。
小云曾大略提過,朝堂上除了太傅和宰相,輔佐協助他最多的就是這兩位。
我惴惴不安地向他們行禮問安。
我不喜歡君燁,甚至是厭惡,他每次出現都不會有好事情。
君燁面色沉沉地看著我,道:「夫人坐吧。」
我坐了。
「太子常去您府上嗎?」
「不常去,小半年不來也是常有的。」
他點點頭,思索道:「他同你說過什麼嗎?」
我有了些不好的聯想,于是字斟句酌地道:「沒說什麼要緊的,都是我們同他說些家長里短,他不愛說話。」
「確實不愛說話。」一直側耳默聽的薄陰涼涼地嗤笑。
君燁瞥了他一眼,繼續問道:「你們在內城可還住得慣?你家老爺身體還好嗎?」
我反應半天才明白他說的「老爺」指的是發財。
「托……太子殿下的福,什麼都好著呢。」
他意味不明地說:「那就好。」
薄陰懶懶地道:「你不必緊張,詹親王和本王就是在這處喝酒。恰巧見你,他說認識,就請過來喝口茶,沒什麼別的意思。
」
我忙不迭點頭,心里卻并未放松。
君燁悶頭喝了口酒,問:「前兩天太子拒絕選妃,你聽說了嗎?」
「聽說了。」
「你知道原因嗎?」
「不知道。」
君燁終于停止了有些咄咄逼人的發問,沉重地道:「太子選妃是為了國家,茲事體大,不是他自己的事。他把你們當親人,你們就該勸他明白這個道理。」
「……等他下回回來,我們會盡可能勸一勸的。」
我這樣說,他終于肯放過我了。
我求助似的望了望薄王爺,他懶散地挑了下眉,道:「辛苦夫人,你回吧。」
「等等。」君燁銳利的目光戳到我臉上,不明所以地問了我一句。
「你和你家老爺日子過得可還好?」
我給他問懵了,半晌才明白他說的老爺是指發財。
「都好,我們日子過得挺好的。」
直到我走出那間豪奢的酒樓,拐進我家宅院的巷子,都沒想明白他問那話什麼意思。
很久之后,我想起這回突如其來的見面,沒頭沒腦的問話。
才陡然驚覺,原來一切開始得那樣早。
我其實有那麼多機會可以發現端倪,可是當局者迷,我錯過了能夠抽身的最好機會。
君燁知道,薄陰知道,小云也知道,朝堂上企圖顛覆扳倒他們的人也知道。
只有我們這渺小脆弱的一家人,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被蒙在鼓里。
山雨欲來,大禍臨頭,還在懵懂無知地過著我們的小日子。
147
元宵節后,吳發財籌謀著要去江南進貨,說城里的布料價格漲了,那邊的布匹便宜精美,帶回來能賣得上價錢。
我一開始不許他去,說太遠了,風餐露宿地顛簸不說,萬一有個好歹,都沒人照應。
他說帶上花兒,那孩子聰明機靈,很靠譜。
「不許就是不許,花兒再靠譜那也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