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帶著孩子的年輕女人,猶如狼入了虎口。
那個至死忠于主人的侍婢被那些惡臭發瘋的男人活活分食,奸污致死。
而那個孩子,用他稚嫩純潔的眼睛,目睹了這一切,再也不會哭泣。
那年的冬天有多冷,我至今記憶猶新,那雪厚得比起前幾年的大雪災也差不了多少。
那群乞兒搶奪搜刮了侍婢身上值錢的東西,甚至連她死后的衣裳都剝下來,去了當鋪當掉換錢。
我想,難怪我撿到小云的時候,他渾身上下除了那薄薄一層裹身的布,什麼都沒有。
想來他娘也曾給他塞過什麼將來好相認的貴重物件,可惜都給乞兒們洗劫一空,扔到了破廟外頭。
容貴妃死在萬家燈火的除夕夜,骨灰初八下的陵園。
君燁費了很大功夫才在元宵之后弄到了她的骨灰,依她死前的遺言,一半做了梅樹的養料,一半灑向終會流向故土的河流。
自此這對叔侄,從來只當她的骨灰去往家鄉這日為忌日,并不認那史書上所寫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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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有靈嗎?真有造化這種東西嗎?
如果我當年撿不到他,他要麼活活凍死,要麼給人分食。
可我撿了他,讓他活了下來,好像也不過是將他生來就錯得離譜的一生,繼續悲哀地延續下去。
活著的煎熬和臨死時的煎熬,到底哪一個更痛苦?
小云什麼也沒有做,沒有燒紙沒有跪拜。
他只是帶著我過來,安靜地陪著那顆梅樹一起隨風屹立了許久。
臨末了,我將手爐塞回他手里。
他搖頭說不冷。
「寶兒,我前些年每年來都同她說,我想帶你來看看她,今年終于見上了,我很高興。
」
我喟嘆著心想,來與不來,有什麼關系呢?
不論怎樣,我都不可能再見到他那絕代芳華的母親。
骨灰,梅樹,家鄉。
再美的意象,再美的希冀,能有活生生的喘著氣吃喝拉撒有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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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內城的路上,我們默默無言,連眼神交流都沒有。
馬車外的親衛俯身在簾子邊,貼耳同他說了什麼。
小云神色平靜,略略頷首,讓他出去。
他回過頭來對我說:「有不干凈的尾巴,得勞累你同我一道換輛馬車。」
小云帶著我在一處偏僻的巷子換了輛一般無二的馬車,等原先那輛出去了好久,方才繞了段路程,一直將我送到了宅子門口。
他扶我下馬車,我問:「很棘手嗎?」
他微笑:「不棘手,小事情。你回去吧,發財哥到江南有消息了,我會托人來告你。」
我回去不到兩日就等到了發財的親筆信,說是借了小云的方便,請皇家的驛站親自加急送回來的。
請了個讀書人念了那信,我深刻地覺得吳發財浪費了小云天大的面子和尊貴的官家驛站。
他那信里一句緊要的都沒有,洋洋灑灑五頁紙,通篇絮叨地描述他這一路去往江南的經歷,什麼風土人情,地方特色,小食野味。
這哪兒像是不辭辛勞,長途跋涉去進貨的?
完全就是冠冕堂皇公費出游。
不過我猜依他的脾氣,多半是報喜不報憂,路上真有什麼難處苦處,也不會告給我們。
發財爹聽完信,連聲道:「好崽子,好崽子,合著這崽子自己去享福,不要他老子去!」
這老爺子,一直為著發財不讓他同去生著悶氣。
阿爹阿娘就笑,笑他小氣,笑他不理解后輩的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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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信后,十日不到,發財就回來了。
我們大家都去城門口接他,恨不能給他營造出英雄凱旋、夾道歡迎的氛圍出來。
小康給大人們打扮得干干凈凈,手里塞了截半青不黃的柳樹枝,乖乖牽著小孟的手。
馬車沉重的咕嚕聲由遠及近,過了城門官兵查驗,慢慢進城來。
吳發財單手拽著兩匹馬的韁繩,大剌剌坐在馬車前。
他黑了很多,倒是沒怎麼瘦。
瞧見我,他咧開一口白牙,笑著從馬車上跳下來。
小孟說:「小康!看到你發財叔了嗎?去,去給他洗塵去。」
兩歲的小康放開了娘的手,咿咿呀呀地念叨著另一個國度的語言。
顫顫巍巍地攥著那截柳枝,走到發財腳邊,四肢不協調地揮動柳枝鞭打他的小腿。
大家笑成一團,小康全當沒聽見,一邊流著透亮的口水嘰里咕嚕地念叨,一邊揮舞柳枝給發財「洗塵」。
發財哈哈笑著將他抱了起來,托在臂彎里,擦干凈他下巴上的口水,用滿是胡茬的臉去刺他稚嫩的小臉。
「小康,叫叔。叫大點兒聲,叔才給你糖吃。」
小康傻傻地笑,縮著脖子不讓他扎臉,含糊地說:「樹。」
「是叔,叔叔……」發財繼續教他。
小康又說:「豬。」
「嘿呦,這小屁孩兒!怎麼說話呢?」吳發財吊起眉毛,「比你老子膽子大多了,你老子可都不敢罵我是豬!」
小孟忙上去接了小康入懷,嗔怪地看發財一眼,柔柔地斥責他。
「發財哥,你吼他干嗎,小孩子懂什麼。」
發財于是將周身的口袋都掏空了,掏出一堆各色的糖塊和小玩意兒,一股腦兒塞到小康懷里,說:「小家伙,叫叔,叫了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