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康往往只顧著盯著小云的臉看,絲毫不搭理吳發財。
小云就抱著他在院子里看云,有時候帶著他吟詩寫字,有時候不知從哪里摸出一顆蜜餞放進他嘴里。
小康長得飛快,這一年也過得飛快,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快。
爹娘身體都還算康健,我和發財身體也都好,生意也過得去,小孟家也越來越好,小康茁壯生長,小云常來看望……
一切都好。
大抵歡愉安逸的日子就好比輕柔的羽毛,搔過心上癢癢的,暖暖的,除了幸福美好的記憶,什麼都不曾留下。
不似以往那些苦日子,刀劍一樣劃過心上留下伴隨一生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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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小云最后一次來,是深秋時節。
午后雷聲轟鳴,我抬頭去看被院子框住的那片四四方方的天。
淺灰色的云團在東南角聚集,愈發壯大。
一道扭曲彎折的白練將青白色的天空劈開一道裂隙,雨絲就漏了出來,淅淅瀝瀝,裹著涼風,攪動院子里那棵葉子枯黃欲墜的梧桐樹。
小康自己在草叢里抓蟲子,我喚了他一聲,叫他去廊下玩。
他抬頭疑惑地看我一眼,沒在意越來越密集的雨滴,繼續嘀咕著埋頭苦干,手上還沾著泥巴。
我決定先去門口收一收前一天掛在石獅子上的風干蘿卜。
宅子門口那兩座石獅子氣派是氣派,雄偉是雄偉。可住得久了,找遍了整個院子,還是覺得它渾圓高大的腦袋最適合用來掛串成一圈的蘿卜干或是辣椒。
日頭好的時候,石頭吸熱快,一天就能曬得干干脆脆,收撿起來能吃上一整年,方便得很。
曬干的蘿卜條收好放進簸箕,我端著正要回去呢,忽而瞧見巷子里遠遠的一個朦朧的影子。
雨絲變成了雨珠,愈發密集,冷涼的空氣蔓延,大霧四起。
我忙站上有屋檐的臺階,繼續看著那修長的影子朝我走來。
小云撐著把黛青色的油紙傘,慣常的一身青黑色,窄袖寬袍,慢慢地走。
雨霧朦朦,雨聲嘈錯,滴著水線的油紙傘邊,沾了水吃力晃動的衣袍褲腳,從他唇邊散出來的,若有若無的白色霧氣……
那景致,美得像一幅畫,他美得像是畫中人。
我很驚訝,這下雨天,他不必大老遠從宮里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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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我跟前停下,收了傘,立起來瀝干雨水,負在身后。
「你在這里等我嗎?」
我不自覺點了點頭,看到自己懷里一簸箕的蘿卜干,又連忙搖頭。
他笑起來,露出兩邊略尖的虎牙。
每次他這樣笑,總能顯出幾分貼合他年紀的孩子氣。
「嗯,看得出不是。」
他從我懷里拿過了簸箕,單手端在懷里,往里走道:「小康呢?」
「哎呦……小康!」
我這才想起來,忙跑到院子里找他。
他果然還在那處草叢里挖蟲子,雨下大了都不知道躲,滿手滿屁股的泥混了雨水,臟得不像話。
我抱他起來,反倒沾了我一身泥水。
小云擱了簸箕,撐著傘過來迎我們。
他摸摸小康的腦袋:「都濕透了,得換身衣裳,頭發擦干,仔細著涼。」
等我們收拾好這個小祖宗,我全身上下已經沒法兒看了,又濕又臟。
我囑咐小云看著他,自己去換好衣服出來,意外地看到小康在他懷里睡著了。
看得出,這孩子是真喜歡他。
以往他娘出門做活,將他托放在這兒。
小康知道他娘天黑前會來接他,所以極少睡著,總要等到他親娘來,才肯打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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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抱著他,輕輕摸著腦袋,緩慢地在廳堂里踱步。
我悄悄走過去,他抽出個指頭,豎在唇上,向我眨了眨眼。
小云盯著他的睡顏看了會兒,無聲地笑。
「真好。」
我坐下喝了口水:「好什麼,可不比你小時候乖巧,你那時候可比這小子好看多了,咱們巷子里就沒有不夸的,都沒見過這麼俊的娃娃。」
「是嗎?」他曲起手指,刮了下小康柔嫩圓潤的臉頰,眼里是超出他這個年紀的溫柔。
我很是感慨,順嘴道:「你不愿意成家,要按官家的意思選了太子妃,順利的話,你的孩子也快出生了。」
他停止了踱步,無言地望著我。
我繼續道:「你瞧你帶孩子多細心,要是當爹,肯定比你兩個哥都稱職得多。」
「可我希望他有足夠健全的愛。」
「誰?」我不明所以。
他認真地道:「孩子,我如果有孩子,我不希望他和我一樣。若是要步我的后塵,我寧愿不要。」
「別這麼說,小云,你很好了,一切都好了,如果有孩子,至少你會愛他不是嗎?」
「我想和愛的人生孩子。」
我知道他已經長大到足夠資格談論這樣的話題。
我很嚴肅的問他:「愛的人?如果找不到這個人呢?如果她一直不出現呢?你年紀還輕,總把男女之愛這種字眼看得重,其實你聽姐一句勸,這世上哪兒那麼多情情愛愛的……」
「有的,我找到了,我找到她了。」
「哪兒呢?」我像是聽到了驚天秘聞,「哪家的姑娘?」
小云將小康放到了床上安置好,我追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問:「跟我說說總成吧?誰讓你總是悶悶的,你不說誰猜得出來?」